奉月集 第524章 盈虚有数（24）

赵无咎四下张望一眼，爬上附近的一块岩石，啄起嘴对着天空，吹了一阵响亮又怪异的口哨。

稍许，林间就飞来一只黑色的大鸟，它停在赵无咎最近的一处枝头，咕咕地对着他鸣叫，而后振翅离去。

段雨盯着大鸟离开，回头问赵无咎：“那便是你们幽山用来传讯的工具？”

赵无咎眼神微闪：“不敢瞒圣女大人，此鸟名为血鸦，是用人血喂养出来的鸟，专供盯梢追踪之事。”

“哦……”段雨笑着点头，见赵无咎对她恭敬有加，有问必答，不由对他的态度放宽了些。

“这次能活着出来，你也算有功，既如此，那便两相抵消，你那件宝物我就不去看了……”

“圣女大人……”赵无咎慌忙跳下岩石，走到她面前，“圣女大人为何又不去了？”

段雨撩起衣袖，腕间银铃镯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终究是外人，对于你们幽山的机密要处，还是不去掺和了，不过以后，若有机会合作，那就另当别论。”

“是……圣女大人慢走，恕不远送。”赵无咎目送段雨离开，虽不知她为何改了主意，但此事也在他意料之中。

段雨离开后，几只黑色的大鸟从林中飞出，盘旋在空地上。

“赵老鬼，正找你呢，这几日你去哪了？”颜千风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草地上，一脸嫌弃地质问赵无咎。

咔嚓一声脆响，林中又走出一人，正是东方若，他走到颜千风身侧，手中挽着一缕丝线，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赵无咎身上搜寻。

不待赵无咎回话，颜千风似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又道：“好独特的花香，是谁来过了？”

赵无咎捂着胸口低咳，体内反噬的伤，导致他气血不畅倍加虚弱：“是……南疆圣女段雨，前日，老夫提早得到消息，说是鬼笛仙子在这附近，老夫报仇心切追踪到此，提前进了鬼神洞，在洞中世界遇到了段雨。”

自从当初雪地那一战，赵无咎便闭关潜心修炼，并不知颜千风和池鸢之间的渊源，也就不知道，在他提到池鸢之时，颜千风忽变的脸色。

“你说什么！你遇见池鸢了？”颜千风说完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原来如此，我道你身上这伤如此狼狈，原来是她的杰作。”

听此言，东方若微微侧身，嘴角掀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

赵无咎诧异地看了颜千风一眼，以为他是觊觎池鸢的美色才会如此激动。

“老夫闭关半载，想不到还是打不过她……”

东方若清了清嗓音，走上前查看赵无咎的伤势：“我听说，赵先生不是在南地得了一宝贝，怎么，有了那宝贝还打不过她？”

东方若这话藏着几分兴味和嘲讽，话说完，又转头冲颜千风挑眉讪笑。

“那宝贝还没来得及用上……不过现在来看，即便是有它，老夫也不一定打得过……”说着赵无咎又捂着胸口一阵咳，走到岩石边倚着，一边喘一边道：“还好，还有老夫将她困进石殿，这下任她有通天本事，都不可能逃得出来。”

此话一出，东方若表情顿变，刚想拦住颜千风，颜千风已经冲上去，拽起了赵无咎的衣襟。

“你说什么！你将她关进石殿了？”这一次，颜千风再也掩饰不了情绪，眼神冰冷的看着赵无咎。

赵无咎被他勒得脸色发青，一对凸出的眼珠几近要掉出来：“颜、颜千风你发什么疯？鬼迷心窍了？一个女人而已，死了再找就是……唔……”

赵无咎话说一半，胸口结实挨了一掌，他体内本就气血紊乱，吃下这一掌，立刻开始呕血。

颜千风打了一掌不解恨，还想再补，但赵无咎吐出的血实在恶心，他不得不放开，一脸嫌弃地退远。

“给我仔细说来，你遇到她的经过，以及你将她关进石殿的事。”颜千风冷声命令道。

幽山六鬼按实力排序，赵无咎位于六鬼最末，日常虽不用看脸色行色，但命令却不得不从。

赵无咎后知后觉，察觉到颜千风的异常言行，他抬起头，默默观察颜千风的神色，又转头去看东方若，见东方若一脸欲言又止，显然在场的只有他一人不知情。

“嘿嘿嘿……你小子这般风流，居然也会动真情，咳咳……”

察觉到颜千风身上的杀气，赵无咎当即止话，将遇到池鸢的事细细道来。

听完赵无咎的话，颜千风怒不可遏：“你怎敢…你怎敢将她献祭给魔神？”

看到颜千风抬起手，赵无咎立马缩起身子，整个人就只差嵌进山石中了。

“老夫、老夫不那样做必死无疑，换成是你，她若要杀你，你就甘心赴死吗？”

颜千风神情一怔，犹豫了片刻才道：“死在她手中，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这般求之不得，可她也不愿施舍……”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这般风流的性子，竟是一个情种……罢了罢了，吃你这一掌老夫认栽，不过，她也不是没有转机，毕竟还不到祭祀的日子，魔族使者不会那么心急。”

颜千风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咬牙切齿地看着赵无咎：“你最好日日祈愿她没事，若她当真死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赵无咎听言打了一个寒噤，他太清楚颜千风这句话的含义，比起他，颜千风的手段那才是厉害。

山中，一处露天洞穴里，盛开了一地粉白色的小花，嫩绿的鲜草被日光晒得闪闪发亮，空气里处处弥漫着好闻的花香和青草香。

意识回归的瞬间，池鸢倏地睁开眼，一霎，视线皆被耀眼的阳光笼罩，只能闻到身旁的花香，和远处洞穴传来的风声。

适应光线后，池鸢终于看清了周围一切，她处在一座深山石洞中，头顶可见日月，开阔无垠，洞壁上爬满藤蔓青苔，几丈开外有三个幽深洞穴，不知通向何地。

薄薰就躺在池鸢身边，她被石像攻击神魂，到现在都没苏醒。

池鸢盘坐在地上思忖：在她失去意识前，是有一只鬼手将她们拖入洞穴里，原以为醒来的处境会很危险，却没想到是这般宁静之地。

想罢，池鸢再次环顾周围，这里没有黑雾笼罩，但也没有活物存在，证明还是在结界之内，这片阳光明媚的草地暂时看不出危险，但远处那三个洞口就不好说了。

思虑许久后，池鸢发现了薄薰的异常，不由伸手探上她的脉搏，也就是这一探才知薄薰情况的凶险。

薄薰身上的灵力好似被什么东西剥离了大半，现在的她极其虚弱，神魂也被攻击得濒临溃散，还好她与池鸢有血契，血契保她最后一份理智和灵力不被剥夺。

现在的薄薰，处于一种深度休眠中，只要这样修养半年，她的法力和神魂自会养回来，但眼下的条件明显不允许。

池鸢皱了皱眉，变成银色缎带的灵兮剑从袖间滑出，缠上她的手腕。

池鸢明白它的意思，伸指点在缎带上，唰的一下，一道光芒散开，池鸢的眼瞳瞬间变成浅银色。

池鸢将灵兮剑那借来的灵气渡到薄薰体内，用来修补她溃散的神魂，但这点灵力还远远不够，而且在这结界中，也借不到别的灵气，便是有，也会被外面游离的魑魅魍魉蚕食。

几番尝试，见薄薰还是不能清醒，池鸢只好将她带到石壁角落，藏在茂密的藤蔓下，以供她静心修养。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池鸢一直守在薄薰身边，石壁上的太阳好似不知疲倦，总不见它有落下的迹象。

这结界前几日还是极夜，现在便轮到了极昼，天幕上，无论是月亮还是太阳，都不是真实的，都是结界运行的阵法演变出来的。

在池鸢推算的时辰中过去了三日，这三日洞内没有任何情况发生，薄薰破碎的神魂也在慢慢修补。

第三日，池鸢决定去周围的洞口探一探，可就在她要走时，听见了薄薰的呓语。

“主人，主人……”

池鸢一把握住薄薰的手：“我在，薄薰，你还好吗？”

薄薰双目紧闭，眉头皱得死紧，但在她感受到池鸢的体温后，眉结瞬间就放松了。

“主人……我好冷……”

“冷？”池鸢立刻运转内功，让自己的体温升高，同时，也为她传功渡气。

“这样呢，是不是好受了些？”

“主人……我好冷……”

池鸢听言将薄薰从地上抱起来，让她的头紧紧靠在自己的肩头：“别担心，会好的，我没事你也没事，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那就变回本体，这样，我能更好的保护你。”

下一瞬，薄薰就听话的变回了藤身，小小的一截藤枝落在池鸢掌心，还不到食指长。

池鸢将薄薰收进袖里，带上她一起去洞穴深处冒险。

还没走到洞口，池鸢就被一股浓郁的灵气惊到，这结界地洞中为何会灵气？还是这般醇厚的灵气？

池鸢没有多想，直接冲到最左边的洞口前，但她没注意到，足下踩过的一块被青苔覆盖的石阶时，有一道透明的水波纹在空中漫开。

洞口前花草更甚，甚至有好多凡界没有的奇花异草，池鸢心中惊奇，手上也没闲着，一边走一边采，当然她也时刻注意周围的动向。

这里看似宁静，实则环绕着一股难以觉察的气息，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留下的气味。

进入洞口后花草变得稀少，而石壁上却生长着各种形状颜色的晶石，只需要一点折射而来的阳光，就将整个洞穴照得闪闪发光。

池鸢祭出灵兮剑，不出半刻，灵兮剑上的银光再次闪耀，这代表它已经吸饱了此地的灵气。

薄薰从池鸢的袖口中爬出，它无意识的生出藤蔓，顺着池鸢的衣角探向地面，吸纳周围的灵气来恢复自己的伤势。

这洞穴越往深处走灵气便越浓，可紧跟而来却是一股恐怖的妖兽气息，池鸢当即敛息贴着墙根走。

行至深处，渐渐出了两条岔道，一条道上晶石缀顶，另一条道上花草铺地，池鸢毫不犹豫选择花草那一边，在踏进去的那一瞬，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晶石洞口探出，浑身鳞片如一颗颗夺目的宝石，身形一窜便消失在池鸢的视野当中。

池鸢面色微惊，那一瞬，她看清那妖兽的模样，那是一头形似虎豹的妖兽，身上没有毛发，只有晶石一样的鳞片，它约有一丈多高，凭气息至少有两百年修为。

那妖兽跑出去后，周围灵气却不散，看来它并不是源头。

池鸢继续往洞穴深处走，没走多久，她就发现地上花草都在发光，五光十色的光点像萤火一样飞满了整个甬道。

池鸢伸手接住一道蓝色的光点，光点触手就散，淡淡灵气中飘出一股清新的花香，让人闻了神思都放松下来。

也就这片刻放松，导致池鸢足底一下踩空，从花草丛中跌落，掉进了一个一样有阳光照入的石洞。

池鸢在半空就稳下身形，缓慢落地，一踏进石洞，周身弥漫的灵气，浓郁得好似来到了灵界。

洞中花草生得又粗又高，随便一株都是外界寻不到稀有草药。

依着地势看过去，最高处是一株高大的花树，树上开满了红色的花，风一吹，花瓣像雨一样飘洒下来，美得恍若置身于仙境。

池鸢踩着石壁上突出来的奇石，飞到最高处的花树，站在树上她才发现树下有一块开阔的草地，草地最中心生着一株十尺来高的花茎，花苞呈淡黄色，散着七彩的光晕。

此花生在树影下，离它不足三寸远，便是耀目的阳光，但它的花枝和叶片一点也不愿沾染阳光，只想待在阴影中，随风而动。

那株花茎上共有三朵小花苞，周围浓郁的灵气来源正从花苞而出，至于那只外形怪异的妖兽，则是它的伴生妖兽。

池鸢刚想跳下树，查看灵花的品种，嗖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头顶的花藤坠落，猛地砸到地面，溅起一大片红色的花瓣。

没想到那只妖兽竟回来了，不过池鸢敛了气息，又隐在树影深处，妖兽即便察觉到有人，也一时难以确定她的位置。

在阳光下，那只妖兽的模样更加清楚，它和白虎很像，但头上却生了两个琉璃色的角。

池鸢终于确认了它是什么，此兽名为夜涂，它守护的花为七宝昙花，一花一兽都喜欢夜间行动，喜欢窝在没有阳光的阴暗角落。

七宝昙花在灵界只作观赏之用，但在凡界，它花蕊中凝结出的花珠却有大用，那花珠聚集了整株花的全部灵气，三朵花苞中只可能有一颗，花开珠落，落地再生根发芽，循环往复，让自身株值更加强大。

而夜涂，作为伴生妖兽，以守护七宝昙花为生，此兽不吃肉，只吃晶石，晶石多的地方都为深山洞穴，若没有灵气滋养周围的水土，晶石很快会被夜涂吃完，且短时间难以再生，没有食物，夜涂必须再换一个地方，不然就会活活饿死。

这也是它作为伴生兽的原因，只要有七宝昙花在，它便不愁吃的，所以，一旦出现入侵者，夜涂会至死守护。

七宝昙花，三十花开，三十花落，以现在的花苞状态来看，离它花开之期已经不远了。

池鸢蹲在树上紧紧盯着七宝昙花，此刻，她很需要那颗花珠，只要有它，薄薰身上的伤即刻就能痊愈。

至于那只夜涂……池鸢动了动剑柄，杀它不难，但杀它的动静太大，恐会招来其他的东西。

这一路池鸢一直在想，将她们拖下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何要把她们扔在地上不管，目的为何，究竟要做什么？

上面那石屋明显是一处祭坛，而那座石像，应是魔族妖兽的形象，当时的情况应是有大妖的一缕神识寄生，如此强大的妖物，只是远程用魂力控制，便让她和薄薰动弹不得，若是遇上本尊，岂不是毫无胜算？

且不说这大妖，既是跟魔族祭坛有关，为何这石洞内没有任何与魔族有关的遗迹？难道这里还不是祭坛的腹地，又或者，是有什么阵法将它隐藏了起来？

就在池鸢沉思之际，树底下的夜涂终于嗅到了池鸢的气息，当它抬头看见池鸢身影的那一瞬，整个身躯的鳞片全部竖起，血盆大嘴中露出两颗狭长的獠牙，冲着池鸢吐出森森白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