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26章 盈虚有数（26）

不出所料，回去的路上池鸢迷了路，来时她便有预感，特意只选最左边的路走，但返途中，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来时的路。

池鸢站在岔道口，靠着石壁仔细斟查，这里的洞穴一般都是大洞套着好几个小洞，小石洞内并不是密不透风，时常有阳光从缝隙中透出，使得石洞里也生满了花草。

走了几圈，没寻到出路，池鸢索性寻了个大石洞休憩，这里灵气充沛，正是修行的好地方。

天光从石缝撒落，将池鸢微微散乱的发髻，映出浅金色的光，飞尘像星光一样环绕在她身边，跟随她周身流动的霜气沉浮。

待月华心经运行一个小周天，池鸢睁开眼，慢慢敛起周身的冷雾，一片霜花从她眉间飘落，池鸢伸手接住，拈在指尖细细观看，却没觉察额心处的印记在微微闪耀。

池鸢凝看着那片霜花，渐渐出神，一日过去，也不知千日洞那边的情况，这洞中更不见之前那些黑影，正如夜涂所言，这里万千洞穴，好似无边之界没有尽头。

突然，池鸢袖口动了一下，是薄薰探出了枝叶，爬到了她的指尖。

“主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池鸢捏碎霜花，伸手轻轻抚了抚薄薰的枝叶。“如何，你的元神可见恢复？”

“嗯，好多了呢……多亏这里的灵气，主人，您不必取那花珠，也不必用那鳞片，再过几日，我的元神就能修复好。”

池鸢听言略略宽心，将吞心莲的莲心取出，放到薄薰的枝叶上。

“这个你服下，能恢复一定的修为。”

薄薰将其用枝叶缠住，拖进袖中，“主人，这是什么，闻着好香啊～”

“吞心莲的莲心，它诱我为食，我取它一颗莲心不算什么。”

“啊？它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打主人的主意，等我伤好，定找它去！”

池鸢轻笑出声：“好了，不必找它，那小小的莲花灵力又不多，找它倒不如找七宝昙花。”

袖中传来薄薰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唔，说得也是……不过主人，您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灵气和灵植是多罕见的东西，为何这里遍地都是？”

池鸢微微思量：“嗯，我注意到了，也探查过，但这里一样隔绝神识，并且洞穴无数，很难查清到源头。”

说着，池鸢将手放在一侧的山石上，细细摩挲那些鲜嫩的花草，“一个地方的灵气能充沛成这样，无外乎两点原因，其一，便是此地有一条灵脉，其二，便是此地有一个绝世灵宝，周围散溢的灵气都由它产生。”

“灵脉，这个世界的灵脉不是早就枯竭了吗？”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原以为，这个巨大的结界中，万千事物不过是阵法演变出的幻象，但现在来看，我们看见的这些，大抵都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啊……真是存在的……那这地方也太奇怪了。”

池鸢顿了顿，沉吟道：“又或者，在踏入结界的那一刻，我们都被拉进一个小世界中。”

“小世界……这位神族人也太厉害！”

“对于神而言，创造一个小世界只是挥手间的事，不过，神的能力各有不同，随手创造的世界亦有诸多纰漏，就比如这个世界，应是为封印魔族祭坛而设，所以这里没有任何活物存在，变成了鬼魅修炼的温床。”

“原来如此，难怪这里的灵气充沛，咦……主人，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何事？”

“就是这魔族祭坛，您曾说是千万年前遗留下的东西，那也就是说这方世界也存在了千万年，可既是千万年，为何这里的灵植和鬼物，最多只有百年修为呢？”

池鸢心中蓦然一惊：“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是啊，千万年……为何它们只有百年修为？”说完，池鸢坐起身，环视石洞的环境，这里草木长势都很好，但年份最多不出百年。

薄薰从池鸢袖中探出头，小小的白色花冠随风抖了抖：“主人，是不是因为魔族祭坛的原因？”

池鸢神色有些凝重，看向头顶从石缝中露出的阳光：“若是这样，那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薄薰微微噤声，小脑袋左右探了探：“主人，我会尽快恢复的……对了，您一直待在这，是……迷路了吗？”

“嗯。”池鸢坦率承认。

薄薰花冠一抖，像是在笑：“您应该唤我出来的，这里这么多花草，我可以找它们问路。”

之后，在薄薰的帮助下，池鸢找到了来时的路，但在途中，她们发现一处灵气异常之地。

“主人，走这边……这边的灵气波动最强。”

薄薰伸出藤蔓，爬上石壁为池鸢探路，石洞里长着一些触手一样的花草，它们张开长长的触须，相互碰撞摇晃，花蕊中，不断冒出淡蓝色的光。

才走几步，灵兮剑就嗡的一声震响，池鸢低头一看，剑锋处流泻出的星光，似被那些微光沾染，也变成了淡蓝色。

薄薰将藤蔓探回，爬到池鸢手上好奇打量：“主人，您的剑为何变成这样了？”

池鸢对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见：“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可能不是好事。”

像是应验池鸢说的话，洞穴深处突然吹来一阵寒风，霎时间，那些绽放微光的花朵纷纷闭合，这里的洞穴没有漏光的缝隙，光源一断立刻被黑暗侵蚀。

薄薰赶忙缠住池鸢的手腕，低声传音：“主人，这气息不对劲！”

池鸢没说话，一双眼眸却洇出了一片红，像是明月被血色浸透，妖异之中带着一丝危险味道。

“呼”的一下，风声顿急，片刻间，池鸢只觉脚底下松软的草地似融成了水，她无法自控，只能被那道无形力量裹挟着下沉。

一时间，周围景致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道道水波在震荡，等足尖触到实地的那刻，周围幻象顿消，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古朴的石殿。

石殿极为开阔，一眼望去，只在五丈开外看见两道门。

池鸢站在原地没动，她打量着两侧石壁上精美的雕画，不知经过多少岁月，那些浮雕人物都显得极为朦胧。

池鸢所站之地位于整座石殿的正中央，前后立着几根石柱，石柱上盘亘着一条凶恶的三头蛇，刚好每个石柱的蛇头正对着她的位置。

池鸢抬头看向头顶，她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但此刻，头顶却是一面青铜雕画，那些画对应着石壁上的画，内容讲述的是一条恶龙和三头蛇争夺地盘的故事。

池鸢脚下也盘亘着一条巨大的三头蛇，刚好，她踩中的地方正是蛇头部位，在三头蛇浮雕外，还有一圈神秘的文字，文字是黑色的，但在池鸢来后，慢慢溢出一股血红色。

那文字池鸢可太熟悉了，正是之前在蛇窟入口所见的魔族文字，当时她以为蛇窟里面会有魔族祭坛，事实是确实有，但被人摧毁得什么都不剩。

整个石殿都笼罩着一种窒息又肃穆的气息，石柱上，雕刻凶兽的长明灯，还残留着不知名动物的尸油，淡淡的腥臭味和久不通风的陈腐味四处弥漫，让人都不敢轻易呼吸。

薄薰小心翼翼地从池鸢袖中探出，小小的花苞脑袋四下寻望：“主人，这是何处？”

池鸢微微屏息，手中灵兮剑的剑光被她压制到了极点，一片黑暗中，除了她眼眸中散开的淡淡的红，就只有薄薰身上溢出的点点荧光。

“别说话，接下来都用传音。”池鸢语气十分严肃。

薄薰吓得身子一抖，好一会才回：“主人，难道……这里是魔族祭坛？”

“我没见过魔族祭坛，但此地的布置不像是祭坛。”

“啊…难怪这里的气息让人不舒服，感觉浑身都提不上力气，就连探出去的神识都被打了回来。”

“别动用神识，就算这里不是魔族祭坛，也和魔族脱不开关系。”

“好的，那主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池鸢深吸一口气：“收敛住气息，一点灵气都不可外泄，魔族之地，最忌使用灵力。”

薄薰听言立刻藏进池鸢袖中躲着，当然也不忘将身上那些飞走的小光点收回来。

薄薰刚躲好，池鸢就朝前迈出一步，但她这一步却没落到地面的浮雕上，而是悬浮在空中，一步一步，走出浮雕的范围。

在池鸢迈出脚步的那一刻，篆刻在地面的魔族文字快速掠过一道血光，那光芒沿着地面深陷的纹路一路蔓延，眼看血光就要冲向最中心的蛇眼，危急时刻，池鸢及时走出了浮雕范围，瞬间，血光消逝，蠢蠢欲动的蛇头也垂了回去，一切归于沉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池鸢当然察觉到脚下的危险，但那个时候她不能松懈一步，更不能低头看，只要看一眼，她的神识会立刻被魔气侵入。

池鸢额头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即便走出浮雕范围，她也不能掉以轻心，看着脚下平滑的石板，池鸢继续催动内力让自己悬浮。

这些贴近浮雕的石块，有时候是诱饵，逃离危险的第一地带并不是安全之地。

直走到石殿角落，池鸢才敢落足，脚下虽还有复杂的纹刻，但这些大多是作装饰而用。

“主人……刚才我看见那只蛇动了……”

“嗯，我知道。”

“主人，您害怕吗？”

池鸢顿了一下：“……不害怕。”

“可是我害怕……”

池鸢微微勾唇，隔着衣袖摸了摸薄薰的花苞脑袋：“不必害怕，对付魔族，我有一些胜算。”

说完，池鸢继续向前，就在她走到高台前的石阶上时，身后几十根石柱的长明灯齐刷刷地亮了。

深绿色的火舌倒影在画壁上，忽明忽暗间，那些壁画上的人物好似跟着动了。

一时间，池鸢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能感觉到，左侧石门后，有一双眼睛在窥探，即便隔着很远，她也能感觉到那股气息的可怕。

池鸢不由攥紧手中的剑，若到性命攸关时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引动周围灵气，从这里杀出一条生路。

好在那双眼睛只是窥探了一下，又或是池鸢及时收敛了气息，让它察觉不到。

感觉气息远去，池鸢慢慢吐息，但身后的长明灯却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亮。

薄薰神魂受损，此刻的感知力远不如池鸢，她察觉不到周围的危险，只能感觉池鸢陡然紧绷的手筋。

“主人……”薄薰有些担忧地轻唤，同时内心也不住地自责，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自己总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池鸢没有回话，提步迈上石阶，高台上摆着三面书架，书架上堆着一些竹简，厚厚的灰土将竹简的字迹掩埋，池鸢只是轻轻路过，就带起一阵灰。

书架上的东西，池鸢不敢碰，那些看似普通，但在她的视线下，书架前却排列着一道道细小的黑线，那些黑线环绕着整个高台，它们像飞扬的尘土一样游离，看似散漫却也遵循着一些规律。

池鸢走上高台一直避着它们，这是一群阵灵，原本它们是守护在书架上的阵法，历经岁月之后，便化出了虚体，可以自由行动。

书架后面有一张巨大的石桌，石桌上摆了一些石制的酒具，旁边有几个造型奇怪的饰品，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黑漆漆的颜色不知盖了多少层灰。

一圈看下来，池鸢什么都没碰，正打算从另一边走下去时，足下不知踩到什么，“咔嚓”一声脆响，身后的石壁突然弹出一个木匣。

池鸢回头观察，那木匣半开，里面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迹象，显然是空的。

如此明显的陷阱池鸢才不会上当，直接下了石阶，就在这时，一道长长影子从一侧的石壁伸延而来，慢慢靠向她。

池鸢心弦一紧，慢慢抬头去看，只见两侧石壁出现了很多黑影，像之前在千日洞巡探的魔使。

黑影层层叠叠的覆盖在壁画上，身子嗡嗡颤动，像是着急跳出却又跳不出的状态，它们挤作一团，借助长明灯的光，将自身的倒影无限延伸，一直往池鸢那边靠近。

离池鸢最近的一个黑影，慢慢显出人的轮廓，但它头上却生了角，影身不断有黑气冒出。

池鸢指尖微微收紧，似感受到她的挣扎，灵兮剑身轻轻一颤，温柔地回应了她。

“主人，这群黑影是什么？”

“魔族死后的魂灵，它们被祭炼在壁画上，闻到生人的气息就会出来觅食，不必管，也不要去惊动。”

虽是回答薄薰的问题，但这些话更像是池鸢用来安慰自己的，她不是害怕，而是怕自己忍不住动手。

池鸢绕开黑影走向右侧的门，黑影前赴后继地跟来，但它们移动速度很慢，基本跟不上池鸢的步伐。

进入右侧石门，笼在身上的气压瞬间消失，看着眼前长长甬道，一块块石板篆刻着的繁复文字，池鸢刚泄下的气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这地板上虽有魔族文字，但墙壁上却少了那些可怖的浮雕，池鸢一路顺利地通过，几经波折，终于回到了之前生满花草的石洞。

直到踩在那些松软的花草上，池鸢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刚才，若有一步走错，又或是她泄露自己的气息，让蛰伏在石殿里的东西察觉，那必定是一场生死难料的恶战。

“主人……您还好吗？现在出来了，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池鸢倚着墙壁缓了口气：“快些走也没用，这里的石洞是会移动的，难怪之前我怎么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移动？”薄薰探出头，伸出藤蔓触向石壁，“主人，您是如何发现的？”

池鸢摸向石壁上凹凸不平的透明色石块，又看了看脚下的花草，“这些花草都是向阳而生，这里没有阳光直射，它们不可能长势这么好，你看，这里还生出新的晶石，这代表石洞是在变换位置的，就像我们初时进来的那座山，不同的地势，都会根据阵法轨迹移动。”

薄薰恍然大悟，收回藤蔓挽着池鸢：“这里的地形还真是复杂，这是不是说明，刚才掉进那魔族石殿中，也是因为地势变化的原因？”

“极有可能，但刚才已经变化过一次，所以现下，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唔，原来如此，主人，走吧，先回那千日洞，我已经问好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