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乾清宫的路上,苏蔓的心跳快得像要擂破胸膛。晚风带着凉意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燥热和恐慌。她一遍遍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该如何向皇帝汇报这件棘手的事情,才能既表明自已的尽职,又尽可能地把自已从漩涡中心摘出去。
是开门见山,直接抛出王美人的听闻和账目异常?还是先委婉地汇报账目问题,看看皇帝的反应再决定是否说出更严重的部分?
她感觉自已像个抱着炸药包去汇报工作的倒霉蛋,怎么说都可能炸到自已。
“皇后娘娘,陛下在御书房等您。”高无庸在乾清宫门口迎着她,依旧是那副恭敬得看不出情绪的样子。
御书房?不是日常起居的寝殿,而是处理政务的地方?苏蔓心里更是一沉。这意味着皇帝是以一种非常正式的态度在等她。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角(心理作用),迈步走进了那间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之一的房间。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书架上堆满了卷帙浩繁的典籍和奏章,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龙涎香气。萧桓没有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似乎在沉思。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他换下了一身常服,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显然也是刚从正式场合回来,或者……是特意以此装束来见她,以示郑重。
“臣妾参见陛下。”苏蔓按捺住心中的慌乱,规规矩矩地行礼。
“平身。”萧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皇后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来了!苏蔓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抬起头,尽量让自已的目光看起来镇定而坦诚。
“回陛下,”她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开场,“臣妾近日协理六宫,核查用度账目,发现……发现景仁宫份例开支,似有不合规制之处。”
她将张女官发现的茶叶、香料等超支及挪用公账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并呈上了相关账册和朱批备注。
萧桓接过账册,并没有立刻翻看,只是拿在手里,目光依旧看着苏蔓:“哦?皇后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又把皮球踢回来了!苏蔓心里吐槽,面上却恭敬道:“臣妾以为,贵妃妹妹禁足期间,仍如此……不拘小节,恐惹非议,亦违宫规。理应申饬,追回逾例用度,并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这是最常规、最不出错的处置方法。
萧桓不置可否,将账册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又问道:“仅此而已?”
苏蔓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处置得太轻?还是……他知道了更多?
她咬了咬牙,知道不能再隐瞒了。王美人的话虽然只是“风闻”,但结合账目异常,其严重性已不容忽视。
“陛下明鉴,”苏蔓垂下眼睫,声音压低了些,“除账目异常外,臣妾……还听闻一些风闻,事关宫禁安全,臣妾不敢隐瞒。”
“讲。”
“臣妾听闻……景仁宫近日,似有陌生内监夜间出入,且……或有私相传递之物……”苏蔓说完,感觉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她偷偷抬眼,想观察一下皇帝的反应。
萧桓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苏蔓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似乎冷凝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看不出底,却让人心生寒意。
他没有立刻说话,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蔓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她不知道自已这番“多事”的汇报,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良久,萧桓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皇后可知,后宫干政,窥探禁中,是何等罪名?”
苏蔓腿一软,差点跪下,连忙强自站稳:“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恪尽皇后职守,核查用度乃分内之事,至于风闻……亦是忧心宫闱安全,不敢知情不报!绝无半分干政窥探之心!请陛下明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桓看着她那副吓得脸色发白、却又强作镇定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朕并未说你干政。”他语气稍缓,“皇后能察觉账目异常,是尽责。能据实以报风闻,是坦诚。”
苏蔓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
“只是,”萧桓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皇后以为,此事背后,可能有何牵连?”
又来了!又是这种送命题!苏蔓心里叫苦不迭。她哪里知道有什么牵连?她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臣妾……臣妾愚钝,不敢妄加揣测。”她选择最保险的回答。
“是不敢,还是不愿?”萧桓步步紧逼。
苏蔓头皮发麻,知道今天不吐出点干货是过不了关了。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臣妾窃以为,贵妃妹妹家中新遭变故,心神不宁,行事或有……失常之处。然,陌生内监出入宫禁,非同小可。若……若仅是宫内仆役钻营讨好,尚可理解。但若……若涉及内外勾结,传递消息,则……则其心可诛,不得不防。”
她尽量说得委婉,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她怀疑柳如玉可能在与外界进行不正当的联系。
萧桓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类似……赞许?或者说,是“你总算说到点子上”的表情。
“皇后能想到此节,可见并非全然不通权谋。”他淡淡评价了一句。
苏蔓:“……” 我并不想通什么权谋啊陛下!
“此事,朕知道了。”萧桓终于给出了明确的指示,“账目之事,按皇后所言处置,申饬景仁宫,追回用度,柳氏禁足期间再犯,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至于陌生内监及私相传递之事……”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莫测,“皇后不必再管,朕自有安排。”
苏蔓心中一震。皇帝果然早就知道了!甚至可能知道得比她还多!他刚才那一连串的追问,根本就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和能力!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感觉自己就像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执棋之人,正冷静地观察着棋局,包括她这颗棋子的反应。
“是,臣妾遵旨。”苏蔓低头应道,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皇帝让她“不必再管”,听起来是免了她的麻烦,但实际上,是把她彻底排除在了核心信息圈之外,同时也意味着,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超她的想象。
“皇后近日协理六宫,辛苦了。”萧桓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算是温和的意味?“听闻你又将那套《细则》搁置了?”
苏蔓心里一紧,赶紧回道:“臣妾才疏学浅,所拟《细则》过于理想,不合实际,徒增混乱,故而不敢再用。还是……还是遵循旧例更为稳妥。”她趁机再次表明自已“无能”的立场。
萧桓却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苏蔓毛骨悚然。“皇后过谦了。宫宴之事,账目核查,乃至今夜汇报,皆可见皇后心思缜密,处事有度。只是……有时过于谨慎了些。”
过于谨慎?苏蔓琢磨着这个词,是褒是贬?
“回去吧。”萧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挥了挥手,“近日宫中或有不宁,皇后当好生待在凤仪宫,非召勿出,约束宫人,谨言慎行。”
这几乎是明确的保护(或者说软禁)指令了。
“臣妾……明白。臣妾告退。”苏蔓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乾清宫,被夜晚的凉风一吹,苏蔓才发觉自已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殿宇,只觉得那里面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杀机。
皇帝知道了柳如玉的异常,却按兵不动,只是在暗中布置。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而自已,阴差阳错地卷入了这场风暴的边缘,虽然被皇帝勒令“不必再管”,但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她想起皇帝最后那句“过于谨慎”,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是谨慎,她是真的想逃啊!
可是,这深宫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的咸鱼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现在,她只希望皇帝所谓的“自有安排”,能尽快平息这一切,让她……能继续苟着领她的“退休金”。
虽然,她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种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