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清宫回到凤仪宫,苏蔓一夜无眠。
皇帝那句“朕自有安排”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配上他深沉难测的眼神,让她遍体生寒。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暴风雨前夜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随时可能将她这艘只想靠岸的小破船掀翻。
接下来的几天,后宫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苏蔓严格遵循皇帝的指示,非召不出凤仪宫,每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被“保护”起来的皇后。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却越来越浓。连一向迟钝的锦心都察觉到了异样,小声对苏蔓说:“娘娘,奴婢怎么觉得……最近宫里安静得有些吓人?连鸟儿叫得都没以前欢快了。”
苏蔓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不是鸟儿不叫了,是山雨欲来,连鸟儿都感到了压抑。
果然,平静很快被打破。
这日午后,苏蔓正恹恹地翻着一本游记,试图用文字里的山川大河来麻痹自已对现实的焦虑,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哭喊呵斥声。
“外面怎么回事?”苏蔓皱眉问道。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娘!不好了!景仁宫……景仁宫出大事了!陛下……陛下带着侍卫,把景仁宫给围了!里面……里面好像在抓人!”
苏蔓手中的书“啪”地掉在了地上。心脏骤然缩紧!
来了!皇帝的“安排”开始了!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远远望向景仁宫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边传来的肃杀之气和绝望的哭嚎。
“具体怎么回事?可知缘由?”苏蔓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太监惊魂未定地回道:“奴才……奴才也不清楚,只远远看到陛下龙颜震怒,侍卫们冲了进去,好像……好像抓了几个陌生的太监,还有……还有贵妃娘娘身边的那个老嬷嬷……贵妃娘娘她……她好像晕过去了……”
陌生的太监!老嬷嬷!
果然和王美人听到的风闻对上了!
苏蔓的心沉到了谷底。皇帝这是雷霆手段,直接抓人了!看来他掌握的证据,远比她提供的账目问题要致命得多!
整个后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各宫紧闭门户,妃嫔们人人自危,生怕被牵连。往日里与景仁宫走得近的,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恨不得立刻与柳如玉划清界限。
凤仪宫虽然位置超然,但苏蔓作为皇后,又是之前汇报过此事的人,此刻心情亦是复杂难言。她既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验证感,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今日是柳如玉,明日又会是谁?
这场风波,直到夜幕降临才稍稍平息。
据各种渠道零碎传回的消息拼凑,事情的大致轮廓浮现出来:皇帝以“窥探宫禁、私相传递、诅咒君上”等数项大罪,直接派人查抄了景仁宫,当场搜出了与宫外往来的密信、一些来路不明的金银珠宝,甚至还有……据说写着皇帝和太后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巫蛊人偶!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诅咒君上”?!苏蔓听到这个消息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罪名可比她想象的“内外勾结”要严重百倍!在这个时代,巫蛊之术是宫廷大忌,沾上就是灭顶之灾!柳如玉这是疯了吗?!还是……被人陷害?
但无论真相如何,证据摆在面前,柳如玉和她背后的柳家,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第二天,皇帝的旨意就下来了,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后宫上空:
“贵妃柳氏,德行有亏,骄纵跋扈,禁足期间不知悔改,竟敢窥探禁中,私相传递,更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君上、太后,其心可诛,其行当灭!着,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其父柳威,教女无方,纵女行凶,即刻褫夺爵位,罢免官职,锁拿下狱,交三司会审!柳氏一族,凡涉案者,一律严惩不贷!”
旨意宣读完毕,整个后宫一片死寂。
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褫夺爵位!罢官下狱!
这几乎是对柳家和她个人最严厉的惩罚!柳如玉的政治生命,乃至她的家族,彻底完了!
曾经显赫一时、权倾后宫的贵妃,转眼间就成了冷宫里的一名罪妇。这起落之间的残酷,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苏蔓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窗前喝茶。她的手微微一抖,温热的茶水溅了几滴在手上,她却浑然不觉。
虽然她不喜欢柳如玉,甚至多次被她针对,但听到如此下场,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恐惧。这就是后宫,这就是皇权。昨日还风光无限,今日就可能跌入尘埃,万劫不复。
她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已所处的,是一个何等危险的地方。而她那个天真的“退休”梦想,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多么可笑和脆弱。
柳如玉被打入冷宫后,景仁宫被封,其宫中的太监宫女或被遣散,或被罚入浣衣局等苦役之地,树倒猢狲散。后宫格局瞬间被打破,原本依附于贵妃的势力土崩瓦解,一些人急于寻找新的靠山,一些人则更加谨小慎微。
而苏蔓这个皇后,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后,发现自已的处境……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首先,来自妃嫔们的敬畏明显加深了。以前她们或许还觉得皇后性子软、好拿捏,但经过宫宴风波和这次柳如玉倒台事件(虽然主要功劳是皇帝的,但皇后之前协理六宫,又曾深夜面圣,难免让人产生联想),再没人敢小觑这位看似温和的皇后。连一向精明的德妃赵氏,前来请安时态度都更加恭顺,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
其次,宫权自然而然地进一步向凤仪宫集中。贵妃倒台,德妃、淑妃资历尚浅,且经过柳如玉一事,皇帝似乎也更加信任皇后的“稳重”(至少在苏蔓看来是误会),六宫事务,无论大小,几乎都汇总到了苏蔓这里。她这个“项目经理”,莫名其妙地就被“升职”成了“区域总裁”,手里的权力和需要处理的麻烦事都呈几何级数增长。
最后,也是让苏蔓最哭笑不得的是,皇帝萧桓对她的“关注”似乎有增无减。柳如玉事件后,他来凤仪宫的次数明显增多,虽然每次停留时间不长,多是问问宫务,或是像上次一样,讨论几句看似无关的政事(比如漕运、赋税),但那种探究的目光,却让苏蔓如芒在背。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璞玉(自认为只是块石头),皇帝正拿着刻刀,饶有兴致地琢磨着该从哪里下刀,把她雕琢成他想要的样子。
这日,萧桓又来“闲坐”,品着苏蔓宫里的花果茶,状似随意地问道:“柳氏之事已了,后宫如今看似平静,皇后以为,接下来当如何?”
苏蔓心里警铃大作。又来送命题!她可不想再“表现”了!
她垂下眼睫,用最标准的咸鱼口吻回答:“回陛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柳氏咎由自取,陛下圣心独断,臣妾不敢妄议。如今六宫肃然,皆赖陛下威德。臣妾唯愿谨守本分,处理好日常宫务,使陛下无后顾之忧。”——意思就是:您老英明神武,我都听您的,我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给我派活儿了!
萧桓听了,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放下茶盏:“皇后倒是越发‘谨守本分’了。”
苏蔓心里一紧,这话是褒是贬?
“不过,”萧桓话锋一转,“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理之人。柳氏既废,贵妃之位悬空,德妃、淑妃虽好,终究……”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那两位还不够格顶替贵妃的位置。
苏蔓的心提了起来。他不会是想让她……兼管更多吧?!
“朕记得,皇后之前那套《细则》中,似乎提到过‘权责明晰’、‘流程规范’?”萧桓忽然旧事重提。
苏蔓头皮发麻,赶紧否认:“陛下,那不过是臣妾纸上谈兵,不合实际,早已弃之不用了!”
“纸上谈兵,未必全无是处。”萧桓看着她,目光深邃,“至少,皇后懂得‘分权’与‘制衡’之理。”
苏蔓一愣。
“德妃赵氏,心思缜密,可协理宫中人事、赏罚及部分库房管理。淑妃李氏,性情温和,可协理各宫日常用度、器物调配及礼仪接待之事。”萧桓缓缓说道,像是在安排工作,“至于宫中重大庆典、涉外事务、以及……统领协调之责,仍需皇后多加费心。”
苏蔓呆呆地听着。皇帝这不是在给她分配任务,而是在给她搭建管理团队!还把最核心的“统领协调”大权,也就是最终拍板权和人事任免权,牢牢放在了她的手里!
这哪里是“升职加薪”?这分明是把她架在更高的火上烤啊!
“陛下,臣妾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苏蔓还想挣扎。
“皇后不必过谦。”萧桓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宫宴之事,账目核查,乃至柳氏之事你的应对,朕都看在眼里。你或许无意权势,但既有此能,便该担此责。”
他站起身,走到苏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这后宫,需要一個稳得住、看得清、并且……懂得在适当时候‘不作为’的人。皇后,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蔓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可能比柳如玉下场还惨。接受?那她的退休生活就真的彻底宣告终结了!
她看着皇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从她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皇帝开始注意到她“不一样”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绑上了这条名为“权力”的战船,想下船?除非船毁人亡。
萧桓似乎很满意她这副“认命”又带着点委屈和不甘的表情,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最终只是拂了拂自已龙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好做。”他留下这三个字,便转身离开了凤仪宫。
苏蔓站在原地,看着皇帝消失在宫门口的挺拔背影,只觉得浑身无力,欲哭无泪。
好好做?
她只想好好“坐”着啊!
为什么穿越一趟,她这个前社畜,非但没能提前退休,反而在古代宫廷里“升职加薪”,走上了“事业”的巅峰?!
这和她预想的剧本,完全相反啊!
锦心见皇帝走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娘娘!陛下这是……这是将整个后宫都交给您了呀!这是天大的信任!”
苏蔓转过头,看着锦心那亮晶晶的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信任?”她喃喃自语,“这信任……也太沉重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被无数宫务文件、妃嫔请示、部门协调淹没的悲惨生活。
她的咸鱼梦,彻底碎了。
碎得连渣都不剩。
而现在,她这个被迫“升职加薪”的皇后,还得打起精神,去面对一个权力更大、麻烦也更多的“新岗位”。
苏蔓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是……没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