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清宫出来,苏蔓感觉自己像被抽走了骨头,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皇帝那番话,与其说是委以重任,不如说是给她套上了一个更精致、更无形的枷锁。
“看懂这盘棋”、“稳住局面”、“不作为便是最大的作为”……
这些字眼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一个只想领俸禄提前退休的咸鱼,为什么要去懂什么权力棋局?为什么要去稳什么局面?她连自已那点“退休金”都快保不住了!
回到凤仪宫,苏蔓一头栽倒在摇椅上,感觉灵魂都被掏空了。锦心见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也不敢多问。
“锦心,”苏蔓有气无力地开口,“你说,本宫现在上书,说自己才疏学浅、体弱多病,不堪重任,请求陛下另择贤能,陛下会准吗?”
锦心吓了一跳:“娘娘!您可千万别!陛下刚对您寄予厚望,您这就撂挑子,岂不是……岂不是打陛下的脸吗?万一陛下动怒……”
苏蔓哀叹一声,把脸埋进软枕里。她也知道不行。皇帝那眼神,分明是盯上她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既然躲不掉,摆不烂,那……就换个活法?
苏蔓猛地坐起身,把锦心吓了一跳。
“娘娘?”
“从今天起,”苏蔓眼神“坚定”(生无可恋)地看着前方,“本宫要做一个……合格的咸鱼!”
锦心:“???” 咸鱼?那是什么鱼?
“就是……”苏蔓试图解释,“就是表面上看起来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但实际上……暗地里……”她卡壳了,暗地里能干嘛?她也不知道。
“总之!”她一拍大腿,“陛下不是让本宫‘不作为’吗?好!本宫就‘不作为’给他看!但陛下又说要‘看懂棋局’,那本宫就……就随便看看,看懂多少算多少,绝不多管闲事!陛下还说‘该出手时不能犹豫’,那……那就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再说!”
她给自已定下了新的“咸鱼行为准则”:表面躺平,暗中观察,非必要不出手,出手必……尽量不惹祸上身。
于是,苏蔓开始了她“全新”的皇后生涯。
她不再主动召见各宫主事,不再过问那些繁琐的日常事务(除非送到她面前必须盖章的)。她恢复了之前“静修”时的状态,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凤仪宫里,看书(主要是话本)、喝茶(花果茶)、吃点心、在花园里溜达,或者……发呆。
后宫众人发现,皇后娘娘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和无害、甚至有些懒散的样子。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和宫务批示,她几乎不露面,对妃嫔间的明争暗斗也视若无睹,仿佛真的成了个“不管事”的皇后。
有人松了口气,觉得皇后终于识趣,知道这后宫水深,不敢乱插手了。有人则更加疑惑,猜不透皇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贵妃柳如玉虽被禁足,但其眼线仍在,听闻皇后如此作态,只冷笑着评价了四个字:“装模作样!”
苏蔓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严格遵循着“咸鱼准则”,努力降低自已的存在感。她甚至把皇帝送来的那些政论、算学书籍都束之高阁,重新捡起了她最爱的志怪小说和游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想惹事,事却总会自己找上门。
这日,她正歪在榻上看一本《山海经异闻录》,看得津津有味,尚宫局的张女官捧着一摞账册,面色凝重地来了。
“娘娘,”张女官行礼后,低声道,“奴婢近日核对各宫用度,发现……发现景仁宫近两个月的份例开支,有些……异常。”
苏蔓眼皮都没抬,随口道:“份例开支不都是定额吗?有何异常?”
“回娘娘,份例是定额,但贵妃娘娘被禁足后,按宫规,其宫中用度减半,且不得随意添置物件。可奴婢核对采买单子,发现景仁宫这几个月,光是上等茶叶和名贵香料的开销,就远超其份例额度,而且……这些采买,走的并非是贵妃的份例,而是……而是混杂在宫中日常公用开支里,若不细查,极难发现。”张女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苏蔓翻书的手顿住了。
景仁宫?柳如玉?禁足期间还敢超规格用度,甚至挪用公款?
她心里瞬间拉响了警报。按照“咸鱼准则”,这种事,她应该装不知道,或者轻描淡写地训诫几句,把皮球踢回给内务府。
但……皇帝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看懂这盘棋”、“该出手时绝不能犹豫”。
柳如玉本就是不安定因素,如今被禁足还如此不安分,甚至可能涉及贪墨……这算不算是“该出手”的时候?
苏蔓纠结了。她不想惹麻烦,但直觉告诉她,这事没那么简单。柳家刚刚失势,柳如玉在宫中理应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还敢顶风作案?是她本性难移,肆无忌惮?还是……另有隐情?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苏蔓放下书,坐直了身体。
“目前只有奴婢和负责核对账目的两个小宫女知晓。奴婢觉得事关重大,未敢声张,特来禀报娘娘。”张女官答道。
苏蔓沉吟片刻。如果她不管,万一这事以后被捅出来,她这个统摄六宫的皇后就是失察之罪。如果她管,就可能直接对上柳如玉,甚至她背后可能残存的势力。
权衡利弊,似乎……管比不管的风险稍微小一点?至少能掌握主动权。
“账册留下,”苏蔓最终做出了决定,“此事本宫知道了。你做得很好,暂时不要声张,继续暗中留意,看看还有无其他异常。那两个小宫女,也嘱咐她们管好自己的嘴。”
“奴婢明白。”张女官将账册留下,恭敬地退下了。
苏蔓看着那几本账册,只觉得它们像烫手山芋。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起来。
果然,在记录宫中公用物品采购的账目里,夹杂着几笔购买“雨前龙井”、“沉香”、“苏合香”等物的记录,数量不大,但单价昂贵,且收货方写的都是模糊的“宫内公用”或“各宫调配”,但张女官用朱笔在旁边做了小注,根据领取记录和各方查证,这些物品最终都流向了景仁宫。
做得还挺隐蔽。苏蔓心里冷笑。如果不是张女官心细,加上她之前推行那套繁琐流程(虽然后来搁置了)让下面的人做事更规范、留下了更多记录,恐怕还真发现不了。
这柳如玉,是真以为自已还在贵妃的位子上可以为所欲为?还是……故意如此,想试探她的底线?或者,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图谋什么?
苏蔓觉得脑子有点乱。她不想掺和这些破事,但偏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
接下来的几天,苏蔓表面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不理世事的咸鱼模样,暗地里却让张女官继续搜集相关信息。她发现,不仅仅是茶叶香料,景仁宫在衣物、首饰、甚至膳食方面,都有超出规制的迹象,而且手段更加隐蔽,多是利用管理上的漏洞,或是通过收买某些低阶管事太监来实现。
情况似乎比想象的更严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奢靡”问题了,而是公然藐视宫规,甚至可能涉及更深层的结党营私、侵蚀宫帑。
苏蔓感到一阵头疼。她这个“咸鱼”,好像被迫要开始“翻身”了。
然而,还没等她决定好该如何“出手”,一个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
这日,王美人又来拜访,这次带来的不是点心,而是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娘娘,”王美人神色紧张,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臣妾……臣妾前两日偶然听两个小太监嚼舌根,说……说景仁宫那边,最近夜里……时常有生面孔的太监出入,而且……似乎还偷偷往宫外传递东西……”
苏蔓的心猛地一沉!
生面孔太监?往宫外传递东西?
柳如玉她想干什么?!勾结外臣?传递消息?这可比贪墨份例严重多了!这是窥探宫禁、图谋不轨的大罪!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苏蔓“咸鱼”的处理能力范围。这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管的问题了,而是必须管,而且必须立刻上报!
皇帝那句“该出手时绝不能犹豫”,此刻像警钟一样在她脑中轰鸣。
她再也无法安心当一条咸鱼了。
“锦心!”苏蔓猛地站起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更衣!本宫要立刻去见陛下!”
她的咸鱼自我修养,在残酷的宫斗现实面前,彻底宣告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