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带着锦心和几个掌事宫女赶到库房区时,老远就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司设监的主管太监钱公公和司苑司的主管太监孙公公,正脸红脖子粗地互相指着,唾沫横飞,他们各自带着的几个小太监也在一旁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旁边堆放着几十匹崭新的苏绣锦缎,流光溢彩,却成了这场争执的导火索。
“这批锦缎分明是用于宫室帷帐、座褥铺设的,理当由我们司设监入库管理!”钱公公尖着嗓子喊道。
“放屁!这锦缎花色鲜亮,最适合制作庭院中的伞盖、桌围、乃至宫女新装,自然该归我们司苑司!”孙公公不甘示弱,声音洪亮。
两人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主要是宫规旧例),吵得不可开交。旁边围观的几个其他部门的太监,或看热闹,或暗中盘算,无人敢上前劝解。
苏蔓的到来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钱公公和孙公公见到皇后,连忙收敛了怒容,跪地行礼,但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服气。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苏蔓板着脸,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那批锦缎上。确实是很漂亮的料子,难怪争抢。
钱公公抢先道:“娘娘明鉴!这批苏绣锦缎质地厚实,纹样庄重,正是制作宫室内铺设之物的最佳选择,历来此类物料皆由司设监掌管啊!”
孙公公立刻反驳:“娘娘休听他胡言!这批锦缎虽厚实,但色彩明丽,绣工精巧,用于装点庭院、制作节庆用具乃至宫女们的体面衣裳,更能彰显皇家气派!司苑司负责宫中陈设、园林布置及部分宫女服饰,入库我司名正言顺!”
两人又要吵起来。
苏蔓听得头疼。这简直就像公司里两个部门争夺一个新项目的管理权,都说自已的业务范围更契合。她若是简单裁定给某一方,另一方必定不服,后患无穷。
看来,光是和稀泥不行了,得拿出点“管理手段”。
她没有立刻做出裁决,而是走到那批锦缎前,伸手摸了摸料子,又仔细看了看花纹。然后,她转向两位主管太监,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钱公公,司设监目前库房里,类似用途的锦缎库存还有多少?最近三个月,各宫领取此类锦缎制作铺设物的频率如何?可有过积压或短缺的情况?”
钱公公没想到皇后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支吾道:“这个……库存……大致是够用的,领取也……还算正常……”
“大致?还算?”苏蔓挑眉,“也就是说,你并不清楚具体的库存数量和消耗情况?”
钱公公额头冒汗:“奴才……奴才回去立刻彻查!”
苏蔓又看向孙公公:“孙公公,司苑司若接手这批锦缎,计划用于何处?可有具体的预算和安排?预计能消耗多少?剩余部分如何存储管理?可能保证物尽其用,不至浪费?”
孙公公也被问住了,他光想着把东西抢到手,哪想过这么细?“回娘娘,若锦缎入库,自然是……是按需分配,用于各处……具体消耗,需看实际情况……”
“也就是说,你也没有明确的规划和预算?”苏蔓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两个主管太监都哑口无言,冷汗涔涔。
苏蔓心中冷笑,果然,都是凭感觉和惯性在管理,缺乏数据支撑和计划性。
她转过身,面对所有围观的宫人,声音清晰地说道:“本宫不管你们以往是何惯例。既然如今由本宫定夺,那就要按本宫的规矩来。”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钱公公和孙公公:“这批锦缎,暂时封存,不入任何一司库房。”
众人皆是一愣。
苏蔓继续道:“本宫给你们三天时间。钱公公,你去给本宫拿出一份司设监详细的库存清单,以及未来三个月各宫对此类锦缎的预估需求量。孙公公,你去给本宫拿出一份司苑司使用这批锦缎的详细计划,包括具体用途、数量、预算以及后续管理方案。”
“三天后,带着你们的东西来见本宫。谁的计划更周全,数据更清晰,安排更合理,更能物尽其用,这批锦缎就归谁管理。若都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这批锦缎就由尚宫局直接接管,你们两个司都别想了!”
这就是苏蔓的“管理手段”——引入竞争机制和初步的“KPI”考核。她不直接裁定归属,而是设置任务和目标,让双方用事实和计划来证明自已的能力和需求。这既避免了主观偏袒,又能促使他们提高管理水平,至少,得学会做计划和盘库存了!
钱公公和孙公公都傻眼了。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处理方式!不按惯例,不看情面,竟然要看什么“计划”和“数据”?
“娘娘,这……这宫中没有此先例啊……”钱公公试图挣扎。
“现在有了。”苏蔓语气不容置疑,“怎么?二位公公是觉得自已能力不足,连个库存清单和用度计划都做不出来?若是如此,本宫看你们这主管的位置,也该换换人了。”
这话分量极重,两人吓得连忙跪下:“奴才不敢!奴才遵旨!定当竭尽全力!”
“都散了罢!”苏蔓挥挥手,懒得再看他们,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库房。
她这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再次震惊了后宫。
消息传开,有人觉得皇后娘娘处事公正,不偏不倚;有人觉得此法新奇,或许有效;但也有人暗中嘲笑,觉得皇后是多此一举,故弄玄虚。司设监和司苑司的人则都憋足了劲,开始连夜清点库存,绞尽脑汁做计划,库房的算盘声噼里啪啦响了整整三天。
苏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不一定真指望他们能做出多完美的计划,但只要他们开始思考数据、计划和效率,就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能让他们忙起来,少点精力内斗。
三天后,钱公公和孙公公果然各自捧着一摞文书来到了凤仪宫。
钱公公的库存清单做得还算详细,但预估需求量就显得有些粗略,多是凭经验猜测。孙公公的计划书写得花团锦簇,但具体预算和消耗量依然模糊。
苏蔓粗略翻了翻,心中已有计较。她将两份文书放在一起,对二人说道:“司设监有管理类似物料的经验,司苑司有用料的需求。但你们的计划和数据,都不够扎实。”
两人心中一紧。
苏蔓话锋一转:“不过,司苑司的计划中,提到可用部分锦缎制作一批新的宫灯罩和节日装饰,倒是个不错的想法,能增添宫中喜庆。这样吧,这批锦缎,八成归司设监入库,按需供应各宫铺设。另外两成,拨给司苑司,专门用于制作宫灯罩和特定节庆的装饰用品。具体数量和交接,由你们两司协商,报尚宫局备案。”
这个折中的方案,既考虑了司设监的传统职能,又满足了司苑司的部分创新需求,同时限制了司苑司的使用范围,避免了浪费。更重要的是,促使两个部门必须坐下来协商合作。
钱公公和孙公公对这个结果虽然不算完全满意,但也挑不出太大毛病,更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的裁决有理有据,让他们无从反驳,只能领命谢恩。
处理完这件事,苏蔓感觉自已对“项目管理”的掌控力似乎……强了那么一点点?虽然过程依旧心累。
然而,没等她喘口气,一个更让她意想不到的“项目”找上了门——来自皇帝萧桓。
这次不是送书,也不是口谕,而是一份正式的、盖着皇帝玉玺的“委任状”——任命皇后苏氏,全权负责筹备三个月后的“中秋宫宴”。
理由是:皇后近日协理六宫,颇有成效,太后亦多次赞许。中秋乃团圆佳节,宫宴事宜繁杂,正需皇后这般心思缜密、处事周全之人统筹安排。
看着那份黄绫裱背的“委任状”,苏蔓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中秋宫宴?!全权负责?!
这可比管理日常事务复杂一百倍!涉及礼仪、膳食、歌舞、杂耍、场地布置、宾客接待、安全保卫……简直就是一个超大型的跨部门协作项目!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三个月暗无天日、四处救火的悲惨生活。
“陛下……这是嫌我太清闲了吗?”苏蔓欲哭无泪。
锦心却兴奋不已:“娘娘!这是陛下对您的信任啊!若能办好中秋宫宴,娘娘在陛下和太后心中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苏蔓看着那份沉甸甸的“委任状”,再想想之前查账、调解纠纷、处理部门争执的种种,忽然意识到,自已好像……在“被迫营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她想躺平,但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走。
这份“委任状”,更像是一份“升职通知”,把她从“后宫日常事务项目经理”,直接提拔成了“重大活动总指挥”。
她的退休大计,仿佛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苏蔓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那份“委任状”。
“传本宫旨意,明日辰时,请内务府、尚宫局、司礼监、光禄寺……各相关衙门主事,到凤仪宫议事。”
新的“项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