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口谕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彻底套在了苏蔓的脖子上。“暂由皇后定夺六宫日常事务”——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意味着她凤仪宫的门槛,从今往后怕是要被踏破了。
苏蔓对着那盘没吃完的如意糕,欲哭无泪。她感觉自己就像个被迫上岗的项目经理,手里突然被塞了一个庞大、复杂且人际关系极其微妙的项目组(六宫妃嫔及数千宫人),还没经过任何岗前培训!
“锦心,”苏蔓有气无力地问,“以往……这些‘日常事务’,都包括些什么?”
锦心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道:“回娘娘,大致包括:各宫份例用度的审核批复,宫人调派、赏罚、晋升的最终裁定,宫中庆典、节气活动的安排,妃嫔间小摩擦的调解,还有……偶尔一些涉及宫规的琐事处置。”
苏蔓听得眼前发黑。这哪里是“日常事务”?这分明是后宫CEO的活儿!大到人事财务,小到鸡毛蒜皮,全都要管!
“那……以前贵妃她们协理的时候,是怎么处理的?”苏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贵妃娘娘性子急,多半是依着旧例,或按自己喜好裁定,有时难免有些……嗯,武断。德妃娘娘心思细,喜欢权衡利弊,但也常因此拖延不决。淑妃娘娘性子软,多是和稀泥……”锦心斟酌着词句回答。
苏蔓心里拔凉拔凉的。看来这几位“前任项目经理”的管理风格,没一个能让她省心抄作业的。
果然,口谕下达的第二天,凤仪宫就开始“门庭若市”了。
先是尚宫局的女官送来了一摞需要皇后盖章的日常用度申请单子,从各宫的茶叶香料,到花园修缮的工料银钱,林林总总,看得苏蔓头皮发麻。她硬着头皮,学着以前在公司批报销单的样子,一边翻看旧例,一边核对数字(虽然看得眼晕),确认没有明显离谱的,才战战兢兢地盖上凤印。
接着,内务府的管事太监来请示,说是有两个小太监为了争抢一个给御前送花的轻省差事打了起来,按宫规该如何处置?是按例各打二十板子,还是……
苏蔓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种小事也要来问她?她想了想,问道:“他俩以前可曾犯过事?平日里表现如何?”
管事太监愣了一下,回道:“倒都是老实本分的,这次许是一时冲动。”
“既然初犯,又非大恶,打板子就免了罢。”苏蔓揉着额角,“罚他们一起去打扫一个月净房(厕所),让他们冷静冷静,也长长记性。若再犯,加倍惩处。”
管事太监领命而去,心里却有些诧异。皇后娘娘这处罚,倒是不按常理出牌,不打不骂,却比打板子还让人难受,而且……还挺有效?
还没等苏蔓喘口气,司制坊的掌衣宫女又来了,捧着一叠新设计的宫装图样,请皇后娘娘定夺秋季的服饰款式。苏蔓看着那些繁复华丽、层层叠叠的设计图,只觉得脖子又开始隐隐作痛(想起了那顶沉重的凤冠)。她随意指了几个看起来相对简洁清爽的样式:“就这几个吧,看着轻便些。”
那掌衣宫女小心翼翼地提醒:“娘娘,这几个样式……是否过于素净了?往年贵妃娘娘在时,都偏爱更华丽些的……”
苏蔓摆摆手:“年年都华丽,也该换换口味了。清爽些好,做事也方便。”她心想,最好大家都穿得舒服点,别整天跟移动珠宝架似的。
一整天下来,苏蔓被各种请示、汇报、签字盖章轮番轰炸,感觉脑子像一团被揉皱了的纸。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麻烦事越多”!
到了晚膳时分,她累得连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都没了胃口,只想赶紧躺平。
“娘娘,这才第一天呢……”锦心看着她家娘娘萎靡的样子,心疼地劝道,“慢慢就习惯了。”
“习惯?”苏蔓哀嚎,“我怕我没习惯就先累死了!”
她开始无比怀念之前那段虽然也有小风波,但总体还算清闲的“静修”时光。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然而,麻烦事并不会因为她不适应而减少。接下来的几天,苏蔓被迫快速进入了“项目经理”的角色。
她发现,后宫的管理比她想象的还要混乱和低效。各部门之间权责不清,互相推诿;办事流程繁琐,一件事往往要经过好几道手续;信息传递不畅,经常出现上下指令不一致的情况;更重要的是,缺乏统一的标准和有效的监督,全凭主管太监或女官的个人能力和心情。
这简直就是一个典型的需要流程再造和组织优化的落后企业!
苏蔓的职业病差点就犯了。她下意识地就开始在脑子里勾勒组织结构图、梳理业务流程、构思绩效考核办法……但很快她就猛地摇头,把这些危险的念头甩了出去。
不行!她是来退休的,不是来搞企业管理咨询的!要是真把这套现代管理方法搬过来,她怕是这辈子都别想清静了!皇帝肯定会觉得她“才华横溢”,然后把更重的担子压给她!
必须继续“摆烂”!但这次的“烂”要摆得更有技巧,既要维持表面上的正常运转,又不能显得太有能力。
于是,苏蔓采取了一种“无为而治”和“遵循旧例”相结合的策略。大部分事情,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她都按照以往的惯例处理,不做大的改动。遇到部门争执,她就和稀泥,或者让他们自己去协商解决。实在需要决断的,她就拖一拖,美其名曰“慎重考虑”。
她希望借此传达一个信息:我苏蔓就是个平庸的、不愿多事的皇后,管理后宫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家该干嘛干嘛,别指望我有什么大作为。
然而,她低估了“皇后定夺”这四个字的威力,也低估了后宫众人对她的“期待”和“脑补”。
在她看来是“和稀泥”的处置,在旁人看来可能是“平衡之道”;她认为是“拖延”,别人可能觉得是“深思熟虑”;她遵循“旧例”,反而被解读为“稳重守成”。
尤其是她处理那起小太监打架事件的方法,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竟赢得了不少底层宫人的好感,觉得皇后娘娘处罚公正又给人留了余地,不像某些主子动不动就打杀。
她选定相对素净宫装的事,也让一些不喜奢靡的妃嫔和女官暗暗点头,觉得皇后娘娘品味清雅,不尚浮华。
于是,阴差阳错地,苏蔓这番“消极怠工”的操作,竟然慢慢树立起一个“宽厚、稳重、处事公允”的皇后形象!
连太后都偶尔会在请安时夸她两句:“皇帝让你管着六宫,哀家看你就做得很好,不骄不躁,颇有章法。”
苏蔓听到这种夸奖,简直想哭。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这天上哪儿说理去?!
就在苏蔓为自己的“人设”再次偏离预定轨道而苦恼时,一件真正考验她管理能力的事情发生了。
尚宫局和张女官(就是之前觉得皇后数学不好的那位)匆匆来报,脸色凝重:
“娘娘,出事了!司设监和司苑司的人,在整理库房时,为了一批新到的苏绣锦缎该入哪个库、归哪个司管理调配的事,争执起来,两边的主管太监各不相让,几乎要动手了!奴婢们调解不开,只能来请娘娘示下!”
苏蔓一听,脑袋更大了。又是部门扯皮!而且这次涉及的是实打实的物资管理权,比之前的小太监打架严重多了。
她本想继续和稀泥,说“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办”,但看张女官那焦急的神色,知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背后可能牵扯到更深的利益纠葛。如果她这个皇后再不明确裁定,只怕会引发更大的矛盾。
看来,这个“烂”是摆不下去了。
苏蔓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身。
“走吧,去库房看看。”她倒要亲眼瞧瞧,这批引发争端的苏绣锦缎,到底有什么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