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东宫在表面的平静下,进行着无声的激烈交锋。
青暄和将自己关在偏殿,日夜不休地研究那封来自北疆的密信。
他翻遍了父亲留下的所有札记、游记,甚至从宫廷藏书阁中借阅了大量关于南疆民俗、古老文字的典籍。
那些扭曲古怪的符号,如同顽固的坚冰,阻挡着真相的涌流。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青黑日益深重,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尤鹤杳则亲自提审了被严密看管的张垣。
最初的威逼利诱收效甚微,张垣深知自己罪责难逃,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直到尤鹤杳将那份记录了他与萧氏资金往来、以及部分涉及科考舞弊的密账副本摔在他面前,并冷声告知,萧氏已准备将他作为弃子,灭口之人已在路上时,张垣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
他涕泪横流地供出了一条关键信息:萧皇后在宫中有一处极为隐秘的私库,位于她所居的凤仪宫后殿佛堂之下,由她从萧家带出的心腹老太监掌管,里面可能藏有她与家族往来的一些紧要之物。而开启私库的机关,与一尊特定的白玉观音像有关。
与此同时,赵谦那边也传来了突破性进展。在尤鹤杳授意下,许以重利和漕帮未来在京都的独家经营权后,雷豹终于松口。
他承认,那黑色令牌名为“螭纹令”,是萧氏与一个名为“玄螭部”的南疆部落的信物,用于一些“特殊”货物的资金结算。
而近期,确实有一笔数额巨大的金银,通过他的渠道,流向了北疆方向,用途不明。
就在此时,青暄和的偏殿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尤鹤杳心下一惊,立刻赶去。
只见青暄和站在满地碎瓷片中,手中紧紧攥着几张写满译文的纸张,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脸上却是一种近乎悲怆的释然。
“殿下……译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将译文递给尤鹤杳。
尤鹤杳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铁青,到最后,已是目眦欲裂……
密信并非由南疆发往北疆,而是由潜伏在北疆的萧氏心腹,发往南疆玄螭部。信中内容骇人听闻:一是催促玄螭部派遣用毒高手,携“寒螭”之毒潜入北疆,伺机毒杀镇北侯,嫁祸给与镇北侯有隙的副将,以此引发北疆军内乱,便于萧氏安插的亲信掌控兵权。二是询问十三年前那批“旧物”是否处理干净,提及“青林札记”可能尚有遗漏,需加紧搜寻销毁……
这封密信,不仅坐实了萧氏勾结南疆部族、意图谋害边疆大将的叛国之举,更直接印证了青暄和关于先帝之死与青家冤案的推测!那“旧物”,无疑就是指当年毒害先帝以及构陷青家所用的相关证据。
“好一个萧氏…好一个毒妇…”尤鹤杳猛地将译文拍在案上,胸膛剧烈起伏,“弑君、叛国、构陷忠良、祸乱朝纲……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他看向青暄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暄和,证据已然确凿,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动手,否则镇北侯危矣,北疆危矣。”
青暄和重重点头:“臣请殿下,立刻调集可靠人手,一面速将密信译文及我等掌握之证据呈报陛下,一面控制萧皇后及二皇子,搜查凤仪宫,迟则生变。”
尤鹤杳亲自书写密奏,将半月来查获的所有证据,张垣供词、雷豹证言、译出的密信、黑色令牌图样、青林札记相关摘录、乃至对先帝之死的合理怀疑,条分缕析,尽数罗列,遣绝对心腹之人,秘密呈送皇帝寝宫。
与此同时,东宫暗卫与尤鹤杳暗中掌控的部分禁军精锐悄然出动,一部分直扑二皇子府邸,另一部分则在内应接应下,直入皇宫大内,目标是凤仪宫。
然而,萧皇后经营后宫数十年,耳目众多。就在尤鹤杳的人马刚刚调动之际,凤仪宫已然收到了风声。
“废物,一群废物。”奢华的内殿中,萧皇后,如今的萧氏掌舵人,再无平日里的雍容华贵,她面目扭曲,将手中的玉如意狠狠砸在地上,“尤鹤杳!青暄和!你们竟敢逼本宫至此!”
她猛地转身,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太监吼道:“快去!将佛堂下的东西全部销毁!一件不留!”
“娘娘,来不及了!禁军已经朝这边来了!”老太监面无人色。
萧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那就……玉石俱焚!”她迅速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黝黑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吞服下去,随即又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函,塞给老太监,“想办法送出宫,交给景曜!告诉他,按计划行事!”
老太监接过信,连滚爬爬地消失在殿外。
当尤鹤杳亲自率领的精锐冲破凤仪宫宫门时,只见萧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衣着整齐,妆容精致,只是嘴角溢出一缕黑色的血迹,眼神空洞,已然气绝身亡!她服毒自尽了!
“搜!给孤彻底地搜!”尤鹤杳脸色阴沉,下令道。
士兵们迅速控制了整个凤仪宫,很快,在佛堂那尊白玉观音像的底座下,找到了机关,开启了隐藏在地板下的私库。
私库不大,里面存放着几箱金银珠宝,一些与萧氏往来的密信,以及……一个紫檀木盒。
青暄和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是几封年代久远的信笺,以及一个材质奇特、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黑色皮囊。
信笺是萧皇后与玄螭部大巫的通信,清晰记录了当年如何获取“寒螭”之毒,如何借先帝病重之机下毒,以及事后如何利用青林巡察南疆时对此事的怀疑,罗织罪名,将其满门铲除的整个过程,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而那个黑色皮囊,里面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粉末,经青暄和辨认,正是“寒螭”之毒的原药。
与此同时,前往二皇子府邸的人马却扑了个空。尤景曜竟似提前收到了消息,在金蝉脱壳,不知所踪。
只在其书房内,搜出了部分与北疆驻军中萧氏党羽往来的书信,以及调动部分禁军的令牌。
“景曜跑了?”尤鹤杳接到回报,眉头紧锁,“他定然还有后手,传令下去,封锁京都九门,全城搜捕,绝不能让他逃出去。”
整个京都,瞬间风声鹤唳,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与肃杀之中。
而此刻,皇帝的寝宫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尤寰看着尤鹤杳呈上的那厚厚一叠密奏和证据,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宠爱多年的皇后,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的母族,竟然隐藏着如此滔天的罪恶!弑君!这是将他尤寰也置于了弑父帮凶的尴尬境地!(先帝死时他已参与监国)
“逆……逆子!毒妇!”尤寰猛地将手中的信笺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怒吼,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父皇!”尤鹤杳连忙上前扶住他。
尤寰一把抓住尤鹤杳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肉中,眼中是混杂着痛苦、愤怒与一丝悔恨的复杂情绪,嘶声道:“鹤杳……朕……朕愧对先帝,愧对青林……更愧对你……”
他喘着粗气,用尽最后的力气下令:“拟旨!皇后萧氏,罪大恶极,褫夺封号,废为庶人!二皇子尤景曜,勾结母族,图谋不轨,废为庶人,全国通缉!萧氏一族,满门抄斩,一个不留!青林一案,着即平反,追复原职,以国公礼厚葬!”
说完这连串命令,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龙榻上,瞬间苍老了十岁。
“儿臣……遵旨!”尤鹤杳跪地领旨,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当他走出乾元殿,看着外面已然大亮、却依旧被肃杀气氛笼罩的天空时,他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
持续十余年的冤案得以昭雪,隐藏最深的毒瘤被连根拔起。然而,最大的隐患,尤景曜却逃脱了,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发出致命一击。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宫阙,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偏殿窗前,等待了十三年来公正的青色身影。
风雪依旧未停,但压在心口最沉的那块巨石,已然挪开。
接下来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可以真正地,并肩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