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流淌过四季轮回,将惊涛骇浪沉淀为静水深流。
当又是一年风雪至,围炉共饮时,才恍然发觉,彼此早已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江山日月。
昭明三年,除夕。
大雪从午后便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到了夜间,整个皇城已是银装素裹,琼楼玉宇在雪光与宫灯的映照下,恍若神仙宫阙。
喧嚣的爆竹声隔着重重宫墙传来,更显得宫内一片静谧祥和。
养心殿后的暖阁,是尤鹤杳登基后特意命人改建的。
地龙烧得暖融,窗外寒风呼啸,阁内却温暖如春。
尤鹤杳早已挥退了所有内侍宫人,此刻阁中只有他与青暄和两人。
他们皆褪去了白日接受百官朝贺、主持宫宴时那身沉重繁复的朝服冠冕。
尤鹤杳只着一袭玄色暗金纹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帝王的凛冽,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青暄和则是一身月白广袖长袍,外罩一件青灰色狐裘,依旧是他偏爱的素雅颜色,只是用料与做工已是极尽精良,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气度清华。
临窗的炕桌上,温着醇香的贡酒,几样精致却不算奢靡的小菜,大多是按青暄和口味做的,清淡适口。
窗外是漫天飞雪,窗内是灯火温馨,两人对坐小酌,气氛安宁得让人沉醉。
尤鹤杳执起白玉酒壶,为青暄和斟满一杯,又为自己满上。
酒液澄澈,香气氤氲。他放下酒壶,却没有立刻举杯,而是目光柔和地落在青暄和身上,看着他被暖阁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以及那双映着烛光、不再冰封而是漾着温润水色的眼眸。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回溯,又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尤鹤杳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历经千帆后的感慨与满足。
青暄和抬眸,略带疑惑地看向他:“杳然因何发笑?”
尤鹤杳伸手,越过小小的炕桌,轻轻执起青暄和放在膝上的手。
那双手,指节修长,依旧带着些微的凉意,却不再是最初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尤鹤杳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地包裹着它。
“我是在笑,”尤鹤杳眼底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戏谑,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深情,“想起你刚入东宫那会儿,整个人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疏离又戒备。我那时,可是费尽了心思,明里暗里地试探、拉拢,想着法子,就想看看你这块寒玉,什么时候能有点温度。”
青暄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也想起了那段充斥着试探与算计的伊始,唇角不由也泛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那时的他,满心仇恨与防备,将所有的情绪都冰封在内心深处,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那时…是我……”他试图解释,却被尤鹤杳用眼神制止。
“嘘,”尤鹤杳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语气温柔而缱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世事奇妙。”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进青暄和的眼底,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真挚,“当年我费尽心思想暖化的寒玉,如今倒好,不仅暖化了,还成了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
软肋,是因为在意,因为珍视,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牵动着他的心弦,让他有了致命的弱点。
铠甲,是因为信任,因为依靠,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艰难,只要这个人在身边,他便觉得无所畏惧,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与力量。
这一句话蕴含了多少生死与共的回忆,多少相知相许的深情。
青暄和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反手握紧了尤鹤杳的手,力道有些大,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双手,将心中澎湃的情感传递过去。
他抬起眼,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如同春日初融的雪水,清澈而暖融。
他望着尤鹤杳,望着这个将他从仇恨的深渊拉回人间,赋予他新生、信任与毫无保留的爱意的尤鹤杳,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回应:
“冰雪消融,只因有你。”
不是因为权势,不是因为恩宠,仅仅是因为“你”。
是你尤鹤杳,用你的坚韧,你的担当,你的信任,你的深情,一点一点,融化了我心中那座冰封了十三年的雪山。
让我重新相信光明,敢于拥抱温暖。
窗外,雪落无声,天地俱寂。
窗内,烛影摇红,温情脉脉。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手握着手,无需再多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定格成岁月长河中一幅永恒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辞旧迎新的钟鼓之声,悠远绵长,宣告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尤鹤杳举杯,唇边笑意温存:“渌醽,新年安康。”
青暄和亦举杯,眼底星光点点:“杳然,岁岁安康。”
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甘醇,暖意从喉间一直流淌到心底。
饮罢,尤鹤杳并未放开手,反而就着握手的姿势,轻轻将青暄和拉向自己。
青暄和顺着他的力道,从对面起身,坐到了他身侧。
尤鹤杳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青暄和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对方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这是一种足以让人沉溺的安心感。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吗?”尤鹤杳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青暄和想了想,那是昭明元年的春节,先帝刚去,朝局初定,百废待兴。
他们在东宫的书房里,守着一盏孤灯,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和亟待处理的政务,度过了除夕。
那时,气氛凝重,前途未卜,虽有彼此相伴,心中却都压着沉甸甸的重担。
“记得,”青暄和轻声道,“那时……远不如现在安宁。”
“是啊,”尤鹤杳感叹,“如今四海升平,朝政清明,我们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像寻常人家一样,守岁饮酒。”他低头,下巴轻轻蹭了蹭青暄和的发顶,“这样的日子,真好。”
青暄和没有答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是啊,真好。
从血海深仇、步步惊心的夺嫡之路,到如今江山稳固、彼此相依,这条路他们走得太过艰难,也正因为如此,眼前的安宁才显得弥足珍贵。
“北疆镇北侯前日递了捷报,边境安稳,今年可以过个踏实年了。”尤鹤杳像是想起什么,随口说道。
“吏部考课新法推行顺利,贪腐之风已得到遏制。”青暄和也轻声回应。
“江南漕运改革方案,我看过了,甚好,开春便可施行。”
“你批阅奏章至深夜,还需注意身体。”
他们不再谈论风花雪月,而是说着最寻常的政务,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在闲暇时聊着家常。
而这平淡的对话背后,是他们共同治理的万里江山,是他们携手开创的昭明盛世。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暖阁内炭火噼啪,酒意微醺,靠在信任依赖的人怀中,青暄和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连日来处理年末政务的疲惫涌了上来,竟就这样靠着尤鹤杳,沉沉睡去了。
尤鹤杳察觉到怀中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低头一看,见他已然睡着,长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放松的弧度。
他心中一片柔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又拉过一旁的狐裘,仔细地盖在他身上。
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听着窗外隐约的爆竹声,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只觉得内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和安宁所充满。
权势、江山、天下……这一切固然重要,但唯有怀中的这个人,才是他所有奋斗与守护的意义所在。
是他让冰冷的权力有了温度,让沉重的责任变成了甜蜜的负担。
他轻轻执起青暄和的一缕墨发,与自己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低声呢喃,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暄和,这江山万里,你我共担。这白首之约,天地为鉴。”
睡梦中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尤鹤杳笑了,低头,在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窗外,雪依旧在下,覆盖了旧年的所有痕迹,也孕育着新岁的希望与生机。
暖阁内,烛火渐微,相拥的身影依偎在温暖的黑暗里,不分彼此。
从前的一切终将消融
风雪刃,终成绕指柔。
寒玉暖,共白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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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起初是我很早之前写的一篇,那时候文笔很青涩,所以没敢发,也算是很早很早之前写的废稿,本来是打算写长篇,那时候没什么耐力把整篇文写下去,而且最近状态不怎么好,对于这篇文,我也没有什么灵感了,所以我就把文随便拿来修一修补一补就发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最近生病了,有点发烧,状态可能不是那么好。
《凉州辞》就暂时先锁了,后面我会重新修文(看了一下,感觉还是不满意),然后再看情况解锁,更新的话,解锁后应该会照常更吧。《归鸟》全文存稿,敬请期待。
到这章就完结了,后面就是番外了[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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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