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鹤杳踏入宣政殿时,已然将昨夜所有的惊涛骇浪与今日获悉的惊天秘辛尽数压入心底,面上只余属于储君的沉稳与恭谨。
龙椅上的皇帝尤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父皇,”尤鹤杳率先出列,躬身奏道,“科考案与青林旧案,牵扯甚广,关乎朝廷清誉与律法公正。儿臣恳请父皇准允,由儿臣协同三司,主持此二案核查事宜。儿臣定当秉公处理,查清真相,以安朝野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众臣皆知昨日张垣密奏之事,本以为青暄和难逃一死,太子亦会受牵连,却不料今日太子竟主动请缨,要将这两桩烫手山芋一并接过?
侍立在御座旁的尤景曜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立刻出列反驳:“父皇,科考案尚未明朗,青林旧案更是先帝钦定,皇兄贸然请缨,恐惹人非议,以为东宫欲借此揽权,或是……有意偏袒某些人。”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站在文官队列末梢、垂眸不语的青暄和。
尤鹤杳神色不变,朗声道:“二弟多虑了。正因科考案关乎朝廷选士之公,青林旧案时隔多年疑点未消,才更需彻查,以正视听。孤身为储君,理当为父皇分忧,肃清朝纲。若因避嫌而畏缩不前,岂是臣子之道?至于偏袒……”他转向尤景曜,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孤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依法依理。若有任何人觉得孤处事不公,大可拿出证据,孤愿与他在父皇面前,当面对质!”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表明了担当,又将了尤景曜一军,你若怀疑我偏袒,就拿证据出来。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最终缓缓开口:“太子既有此心,朕准奏。即日起,由太子尤鹤杳总领科考案及青林旧案复核事宜,三司协理,一应线索证据,皆需呈报东宫。望尔等秉公执法,勿负朕望。”
“儿臣遵旨!”尤鹤杳躬身领命,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这第一步,算是成了。
尤景曜咬牙退回原位,脸色铁青。他没想到父皇竟真的答应了。
这意味着尤鹤杳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资源,深入调查,对他和萧氏极为不利。
退朝后,尤鹤杳立刻返回东宫,与青暄和闭门商议。
“陛下允了殿下所请,是好事,但亦是压力。”青暄和沉吟道,“萧氏与二殿下绝不会坐视我们调查。他们必会千方百计阻挠、破坏,甚至……可能会再次对殿下或臣下手。”
“孤知道。”尤鹤杳眸色深沉,“所以我们必须更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找到突破口。暗卫那边,孤已加派人手,全力追查南疆‘寒螭’部族和胡惟的下落。朝堂之上,孤会利用协理案件之便,调阅相关卷宗,尤其是十三年前先帝病逝前后的太医院记录,以及当年审理青林案的所有档案。”
青暄和点头:“臣会仔细研究父亲留下的札记,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那个南疆部族的信息。另外,臣怀疑,‘千金台’的雷豹,或许也与此事有关。他背景复杂,又与漕帮、地下钱庄关联甚密,萧氏若与南疆有联系,资金往来或许会通过这些渠道。”
“雷豹……”尤鹤杳若有所思,“此人确实是个关键。孤会让赵谦再去接触他,试探口风,必要时,许以重利,看能否撬开他的嘴。”
接下来的几日,东宫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枢纽,一道道命令秘密发出,一份份密报悄然送入。
然而,进展却比预想中更为艰难。
暗卫回报,关于“寒螭”部族的记载极少,那个部落在十多年前似乎发生过一场内乱,随后便销声匿迹,难以追寻其具体所在。
胡惟在萧府深居简出,极少露面,难以接触。
而雷豹那边,赵谦几次试探,对方都油盐不进,只谈生意,绝不涉及朝堂秘辛,对那黑色令牌更是讳莫如深。
尤鹤杳调阅的太医院记录,关于先帝晚年的脉案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是“邪风入体,沉疴难起”,并无中毒的明确迹象。
而青林案的卷宗,关键部分竟然有缺失,尤其是那份所谓“勾结边将”的书信清单副本,以及严崇暴毙后的验尸记录,皆不翼而飞……
线索似乎一下子全都断了。
无形的阻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陷入泥沼,举步维艰。
“他们早有准备。”尤鹤杳将一份毫无用处的卷宗扔在案上,眉宇间染上一丝疲惫与焦躁,“十三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抹去。”
青暄和坐在他对面,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冷静。
他轻轻摩挲着父亲那本泛黄的札记,缓缓道:“殿下,越是完美的掩盖,越是容易留下新的破绽。他们抹去了直接的证据,但抹不去所有关联的人与事。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方向。”
“哦?如何换?”
“萧氏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但并非所有人都铁板一块。”青暄和眸光微闪,“例如,吏部侍郎张垣。他如今自身难保,为了活命,或许愿意吐出一些我们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东西。再例如……萧贵妃,不,如今是萧皇后了。她身处深宫,看似安全,但宫闱之内,往往藏着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尤鹤杳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从内部攻破?”
“是。”青暄和点头,“张垣是外廷的突破口。而萧皇后……她与南疆部族的联系,当年毒害先帝的具体执行者,这些最核心的机密,她必然知晓,甚至可能留有后手以自保。若能找到她在宫中的心腹,或者找到她藏匿某些证据的地方……”
尤鹤杳陷入了沉思。
调查宫闱,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便是窥探帝后**的大罪。
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能快速打开局面的途径。
“张垣那边,孤亲自去审。”尤鹤杳下定决心,“至于宫中……孤会设法安排。”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说是镇北侯府派人送来密信。
尤鹤杳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呈上来!”
镇北侯常年镇守北疆,与掌控部分兵权的萧氏素来不睦,是尤鹤杳一直在暗中争取的军方支持者。
密信内容不长,却让尤鹤杳和青暄和同时色变…
信中说,北疆边境近来发现小股不明身份的南疆人活动,形迹可疑,似在寻找什么。
镇北侯已派人暗中监视,并截获了他们试图传递出去的一封密信,信中使用了一种罕见的密文,尚未破译,但信件的落款处,有一个模糊的、首尾相衔的蛇形印记。
南疆人
蛇形印记
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完全吻合,萧氏果然与南疆还有联系,这些南疆人出现在北疆,是想做什么?传递消息?还是……执行新的阴谋?
“立刻将密信和印记拓本,八百里加急送回来!”尤鹤杳立刻下令,随即看向青暄和,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暄和,破译密文,你有几分把握?”
青暄和接过内侍转呈的密信副本和印记拓本,仔细查看。
那密文确实古怪,非中原任何一种已知的密码体系。
而那个蛇形印记,与黑色令牌上的图案,以及《南疆杂录》中描述的“寒螭”图腾,更为相似。
“臣需时间研究,但……可以一试。”青暄和沉声道,“这或许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迷雾依旧浓重,但来自北疆的这封密信,如同在黑暗中投入了一束微光,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新的方向。
对手很强大,布局很深,但他们并非无懈可击。
只要抓住这一线生机,或许就能撕开这重重迷局,窥见那被隐藏了十三年的、血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