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拂雪,天地寂然。
林雪飞的声音在这一刻,如箭矢破空,直接穿透了沈鸢沉默铸成的屏障。
“你当我什么?”
她看着沈鸢,眸中泛着一点点湿意,声音却出奇地平静。
沈鸢静静地站在那儿,良久未语,像是雪松之下的石雕。风拂过她披肩的长发,也拂过她那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庞,将她的神情藏在冷光之后。松林中并没有人,半晌,沈鸢将面具缓缓取下,神色黯然。
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才开口,语气轻得几不可闻:“……我知道你在雪京中有自己的情报线。以你的能力,不是都该知道了吗?”
林雪飞闻言一愣,随即整个人像是被生生点燃。
她的呼吸一顿,声音拔高:“所以你这些天来问我这么多,是为了查清楚我的底牌,是为了你在玄衣署和药膳局的工作?”
沈鸢抿了抿唇,低头没有应声。
林雪飞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受伤之意,声音微颤,带着隐忍的痛意:“我是知道。我知道李铭在查我,也知道你和王赡之间有秘密往来,我甚至能想到你这十年,是如何一个人在这京中活下来的……可我想听你说。我想从你嘴里告诉我,你还信我,你还在乎我——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沈鸢终于抬眼,神情有些慌乱,喉咙动了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雪飞盯着她,声音发紧:“是因为李铭吗?你心里还有他,对不对?”
沈鸢如遭雷击,整个人微微一震。
林雪飞一步步逼近,声音低却冷冽:“我不知道你握着他什么把柄,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在他身边自保的。但我知道我这次受伤,是他动的手。他一再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次试图杀我,你却不告诉我实情。我信你,把命交到你手里,可我连怎么防备,如何应对,都一无所知。”
她声音渐高,情绪如潮水涌上:“你是因为知道我心里有你,才这样将我困在你编织的局里吗?你要掌控一切,就连我活不活,都在你的算计里,是也不是?”
这番话像锋刃划破雪夜,带着热烈的锋芒,直刺沈鸢心底。
沈鸢站着,一动未动,只是那双眼睛一点点湿了。
她像是撑不住般后退半步,喃喃道:“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玩弄权术、没有真心,活在这雪京污泥中的人?”
她笑了,笑意却仿佛结着霜:“你说得没错。沈鸢早死了,是我亲手杀的。她信人、信爱、信希望……可她撑不过在这座城中生活的日子。现在活着的,是苏瑟,是玄衣署的掌事,是为了活下去可以与任何人做交易的棋子。”
她的声音低哑,却压抑着一种决绝的苦意:“你不要再怀念沈鸢了。我不配。”
她说完,转身欲走,脚步仓促,像是唯恐再停留一息,便会全然崩溃。
林雪飞怔住了。
那一刻,她仿佛终于看清了沈鸢这十年来所背负的东西,不只是身份的撕裂、权谋的缠绕,还有那沉重得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孤独与自弃。
看着沈鸢的背影,林雪飞猛地迈开步子想要追去,伤口却被拉扯得剧痛,跑了几步一口气没喘上来,整个人扑在一棵积雪的松树上。
雪屑飞起,枝叶震颤。
沈鸢骤然停住,回头一看,见林雪飞半倚着树,左手紧紧按住腹侧,嘴唇泛白,冷汗涔涔。
“雪飞!”
她冲了回来,扶住林雪飞,却被她一把拉住,反抱进怀中。
林雪飞将脸埋在她肩上,气息急促,带着鼻音:“对不起,是我错了……”
沈鸢一震,身子轻轻颤抖。
林雪飞紧紧搂着她,声音低哑而痛切:“我没有理解你的处境。我只顾着自己的委屈,却没有真正看见你,不论你现在成了
什么样子,经历过什么……你都是我心里那个放了十年的人。”
她声音轻轻哽咽:“我承认……我嫉妒李铭。是嫉妒让我的话像刀一样,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真的怀疑你。”
沈鸢靠在她怀里,泪水终于落下。
她低声道:“我早已不是你记忆里的沈鸢。我不再相信这个世间……也不敢再相信自己。哪怕你如今站在我面前说爱我,我
也怕,怕有一天会失去,怕一切化为乌有。”
林雪飞轻轻摇头,声音颤抖却坚定:“不会的,不会化为乌有。只要你愿意看我、信我,我就永远在这里。”
沈鸢闭上眼,过了良久才喃喃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还没能信回我自己。”
她轻轻挣脱怀抱,抬起眼,目光红润,却第一次不再戴着那副仿佛长在她脸上的冷静的面具。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林雪飞望着她,眼中满是疼惜,只轻轻“嗯”了一声,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风雪微落,松林深深,天地无言。
唯有两人的影子,在雪地里紧紧相依。
天地静默,风雪仿佛在那一刻悄然止息。
她们就那样相拥着,肩头抵着肩头,呼吸相闻。身侧松针上的雪缓缓落下,像是时间为这一刻停驻。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飞才轻轻松开怀抱,伸手为沈鸢拂去脸上的泪痕。她的手指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梦境。接着,她自
己也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竟忍不住轻轻一笑。
沈鸢怔了一下,低声问:“你笑什么?”
林雪飞摇了摇头,眼中仍带着微微湿意,却掩不住那一点亮光:“我只是觉得……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独行,可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觉得,心里踏实了。”
她说得很慢,像是生怕说快了,就打破了这一刻的温柔。
沈鸢怔怔看着她,眼底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那是一种隐忍了太久的疼惜,终于被撕开一线缝隙,缓缓流淌出来。
她抬起手,轻轻将林雪飞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声音低低的:“你一个女子,能将那样一支商队撑起来,又能行至雪京这一步……一定吃了不少苦。”
林雪飞忽然伸手,将她的手掌握住,贴在自己脸颊上,眼神认真得几乎有些倔强:“是很难。但不苦。因为我心里一直想着——要追上你,变得配得上你。”
她说这话时,眼里没有一丝羞赧,反而像是宣誓一样笃定。
沈鸢一愣,旋即咬了咬唇,眼尾轻颤,低声道:“傻子。”
那一声,带着几分嗔意、几分柔情,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像是早春雪下初融的水,细小却暖。
林雪飞怔住了。
她在梦中无数次期待过沈鸢真正愿意面对自己情感的模样,可是却从未想过,那个一直冷静自持、仿佛永远隔着面具看她的人,真的也会有一天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语气。
她缓缓伸手,轻轻抚上沈鸢的侧颊,那一瞬间,她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眸清透如雪,眼尾却染着红,仿佛藏着千山万水的脆弱与温柔。她的面容近在咫尺,鼻梁纤直,唇瓣轻轻抿着,额前一缕碎发垂落在鬓角,整个人清冷淡然,却又多了一丝柔情,安静如画,眼中的情意却也几乎让人心跳失序。
林雪飞没有再犹豫。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
沈鸢微微一震,身体绷紧了一瞬,却没有避开。那双手先是僵在身侧,而后,缓缓环上了林雪飞的脖颈。
这是一个绵长又安静的吻,没有急促,也没有挣扎,仿佛多年未曾靠近的两颗心,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彼此。
唇分之际,林雪飞喘着气,感到体内仿佛有一团火缓缓燃起。她望着沈鸢,眼中藏着从未如此强烈的情意——那是一种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将她整个世界都拥入怀中的渴望。
她刚要再次靠近,沈鸢却轻轻推开了她,声音颤着:“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林雪飞一愣,还未及作答,沈鸢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蹲下来看她,手探向她的腰侧,果然看见伤口处已渗出点点血迹,染红了中衣一角。
她眉头一蹙,语气难掩责怪:“你伤口开了,怎么不说?”
林雪飞却只是轻声道:“好像……没怎么感觉到了。”
顿了顿,又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也可能是感觉到了……但顾不上了。”
沈鸢望着她,眼底浮出一丝责备之意,却没有再说什么。她扶着林雪飞站稳,将她臂膀轻轻搭在自己肩上,慢慢沿着松林小径,一步步走回去。
林深雪厚,暮色将临。
风自林中缓缓吹过,带着夕阳未尽的余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贴在松针与积雪间,像是从今往后,要并肩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