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比他想象的要安静许多。
虽说他性子原本就比常人冷一些,可是以他如今的眼盲情形,总应该是有些心情郁闷或暴躁。只是他仍旧是那样,似乎十分地安静,像是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钟荇一时想起他某年下山游历时所见一刚眼盲之人痛苦不堪的状态,不由得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其实钟荇有想过薛玉这种人或许并不会如寻常之人那样,心性也应该比常人坚定。可他仍旧下意识地将薛玉当成那个在他身后需要照顾的小师弟,因此不自觉地便去担忧。
有些东西成了习惯是很难改掉的,哪怕时隔五年。
钟荇有时候也在想,要是那一天他再快点就好了,或许有些事情到不了现在的境地。他们或许仍然在雾栖峰上,做一些平淡但有趣的事情。
而不是现在……
钟荇也不知道自己对如今的薛玉有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时不时地看薛玉一眼,然后低头拨弄药材,如此往复过了些许个时辰,久到他最终迟钝地察觉到自己的心神不宁。
薛玉即使如今眼盲,可是修为尚在,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是他仍是什么也没说。
随着夜幕的降临,钟荇此刻心中尘压已久的疑问和担忧又止不住地涌现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薛玉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可钟荇知道自己如今没有立场,甚至连名字也要隐瞒。
作为一个陌生人,他不应该知道的太多。
可是……
钟荇神色复杂地看向薛玉有些无力的手腕,他后来才发现的,薛玉的左手被人用剑穿透而出。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真的想要置薛玉于死地。
似乎是察觉了他长久的凝视,薛玉突然开口说道:“你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钟荇一顿,良久才移开了眼。
这似乎是一次很好的开始,他可以借此问一下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总不会太过生硬,让薛玉看出自己有什么企图。
钟荇心中隐秘的喜悦正在一点点地充盈。
“对了,我该如何称呼你?”钟荇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应该演得更像陌生人一点,陌生人也该问一问名字,总不能“你来我去”的就这样说这么久的话。
“薛玉。”薛玉回答的言简意赅,钟荇隐隐约约觉得他的语速相较之前过快了一点,似乎有一点……迫不及待。
不过总不过就两个字而已,他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敏感。
“好名字。”钟荇说着还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发现自己又做了件蠢事。
"你呢?"薛玉似乎很感兴趣地再次问道。
听到薛玉在问他的名字,钟荇罕见地紧张了一刻。
“钟荇”这个名字自然是不能再告诉他,他只能现编一个。
“……林雨。你唤我林雨就好。”钟荇随口说了一个名字,又开始沉默起来。
好吧,他和薛玉现在似乎没什么可以聊的,再多说几句就该露馅了。
其实按照钟荇以往的性子来说他多多少少会在此时说些不怎么着调的话来缓和气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闷声不响的人相处一室的氛围实在是有些尴尬,连这点天赋都渐渐消磨掉了。
薛玉不出意外地“嗯”了一声,便不再作答,端庄少言地像个人偶似的,吝啬地活像是一字千金,以至于几百年才出一次声。
钟荇:“……”
也不知他相不相信,不信他也没什么办法。钟荇本来就不会撒谎,一撒谎脸色就像是煮熟了的番茄一样,极容易上脸,之前就因为这样在薛玉面前被戳穿了好几次。
幸亏薛玉现在看不到,否则就太容易被他发现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下意识地低头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薛玉似是听到了他拨弄药草的声音,冷不丁问道:
"你生的是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需要常吃些药。”钟荇顿了顿,轻声答道。
薛玉“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不注意抓到了一旁的床沿,并不被眼前正在研磨着的人所知晓。
钟荇这话说的半真不假。
他近些年确实是汤药不断,需要喝药的这个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经年需要汤药养着。
只是,他身上又怎是只有这个病这么简单?除此之外的一些不怎么致命,也有一些无法根治的,挑挑拣拣的也只能用草药治一治,勉强续命罢了。
钟荇养着这副身躯只是因为还有用。
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情要做。
说来惭愧,钟荇少时年轻时太过顽劣,彼时他还未曾成为众人口中人人敬仰的大师兄,常常和一众修真弟子们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身上伤痕不断,躺一两个月更是常有的事情。
打完架后又害怕师尊责罚,因此并不从宗门内部的医师看病,而是自己偷偷寻了药治伤,有时候给自己治的龇牙咧嘴,伤势反而更严重,只能硬撑着。这么些年过来,还活着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运气好。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甚至还冒着中毒的风险,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医术就是这样练过来的,因为某些原因,特别是伤病尤其擅长。虽不是十分的精湛,但也足够给薛玉治疗了。
钟荇叹了一口气,将熬制好的汤药端给薛玉:“喝了吧。”
薛玉不知是闻到了什么,罕见地迟疑了一下,钟荇觉得他似乎在想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只不过停顿了一下,他还是摸索着接过钟荇手中的碗,而后一饮而尽。
钟荇面色十分复杂:怎么这时候倒不谨慎了,不怕他下毒么?
当然方才那晚黑乎乎的东西并没有下什么毒药,只是有点难看,……还有点难闻。
算了,能治就行。
……
就这样一连过了数日,两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当然薛玉看不见,主要还是钟荇从之前的不自在到现在被迫接受了这样一种现状。
说话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的局促,开始主动地没话找话。
钟荇自以为这些天的相处应该足以让薛玉和他这位“陌生人”拉近一点点距离,有些话也可以说的明白一点。
于是他做了很长的心理准备。
在某一天清晨,钟荇盯着薛玉被绸带遮掩的面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变得如此。”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亲切,但钟荇执着结果,硬是将那一点点心里的不适感藏了起来。
薛玉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地说道:“被人背叛,沦落至此。”
听起来也没什么愤恨的情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波无澜,而听着的人却不是如他这般的镇定。
被人背叛?!钟荇一时间心神震动,僵立了片刻才有着懊恼地想:他应该早就料到的。
薛玉也是少年天才,天资聪颖,修为不说在修真界登峰造极也是数一数二的。除了被人背叛还能是什么原因?
总不能是这五年,突然出现了一个他从未知晓的修炼天才,短短五年便异军突起,直上顶峰,然后与薛玉结仇,将薛玉打败?
是谁?他在脑海中找寻了一圈人脸,最终觉得自己是那个追杀薛玉的人才算是正确答案。
恐怕此刻若是有人听到这番言论还要连忙点头称是。
钟荇一时探寻不了真相,还气得咳嗽了好一阵,这才缓慢地坐了下来。
即便他已经飞快地捂住了唇,也稍微泄露了些许声音。
因此薛玉突然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钟荇“唔”了一声,只道:“听着怪吓人的。”
薛玉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
看见薛玉如此反应,钟荇按自松了一口气,便不再看薛玉。
他直觉薛玉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或许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只不过薛玉这个能逼死人的性子能和他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已经是他很有耐心的时候了,要不是钟荇还顶着一个“救他”的名义,保不齐要听到这人一句冷冷的“与你何干”。
话音落下,钟荇等了一会见薛玉无话,便又开始专注于自己手中的药材。
他边做边心想:可怜自己好不容易能有人说说话,还要和这人一样当锯嘴的葫芦。
之前在太微宗养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寡言少语的。
到底跟谁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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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锯嘴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