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逢之调配完人员,又同下层警员说了一串基本的注意事项,最后从行动地点赶到林椿荷所在的医院时,江泊书已经带林椿荷做完了所有检查。
倒也不能怪林逢之,毕竟作为一位警衔等级不低的副支队长,要换作别的行动,是根本走不开的。
余光瞥到林逢之那身显眼的警服后,江泊书便麻利地起了身,迎向那人:“林副支队。椿荷现在正躺在病房里面呢。”
“……”林逢之脚步顿了顿,目光停在他的脸上,“你的脸没处理?”
江泊书抬手一摸。柔软的触感中,一排结了痂的伤口格外突兀。
他旋即放下手:“椿荷手术前我就找医生抹药了,没事。椿荷更重要点,医生也等着家属呢。”
他拉过林逢之。
“你是病人家属?”门前的主治医师抬起头来,直切主题,“还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患者的身体状态很差,几乎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林逢之呼吸几乎一滞。
也是转瞬间,他恢复了往常的神态:“您先说吧。”
医生便回了话,语气平静:“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患者不仅免疫系统完全崩溃,肠道黏膜也萎缩得厉害。再加上反复的生育,她的子宫也有许多撕裂伤……”
说了快两分钟的身体状况评估后,医生看了眼手上的册子,才补了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如果患者能积极配合的话,以上就只是些小病,以后生活中小心点就是了。但偏偏患者的精神状态又特别差,或许有些精神疾病。你们等会可以带患者去精神科看看。”
剩了这一科不去看,倒不是江泊书有意为之,而是林椿荷的情绪不允许。
节假日时期,三甲医院里的人本来就多,林椿荷又一直念着自己那个早已夭折的女儿,每次临近崩溃时,江泊书就边哄着她边拆开一个巧克力。
本来这法子还挺管用,但在林椿荷一连吃了十几个巧克力,而江泊书手上的存货也即将归零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长期几乎断食的人,短时间内吃大量甜食,有可能导致血糖剧烈波动。
他便拉着林椿荷走到一处较空旷的地方,先夺走了后者嘴里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半截巧克力,而后便约法三章起来。
意料之内的,效果并不好。事情也以江泊书及时带林椿荷回病房为终结。
这一长串的心累经历江泊书自然是没说,却不知怎的,林逢之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淡声道:“辛苦你了。”
林椿荷已经算是我没有血缘的妹妹了。江泊书心说。
医生并没有在意他们俩的小动作,念完这些目前存在的问题后,他还补了一句:“虽然我不是心理或者精神科的医生,但有一点最基础的我也明白——每一个患者都不是三两天就能好的,家属要做好这个觉悟。”
林逢之闭了闭眼:“我明白了。那能进去看看患者吗?”
医生合上册子:“只要不刺激到患者的情绪,都没事。”
江泊书叹了口气:“进去吧,林副支队。”
他推开门,先一步走进去。
林椿荷靠着墙板,坐在床上。
听到开门声,她先是下意识地要躲起来,但见是江泊书,她便小声开口道:“哥哥,小圆呢?”
江泊书偷偷看了身后的林逢之一眼,倏地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解释这一茬。
不过见那人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也没在意,在床边坐下:“小圆也生病了,在治疗。椿荷,你还记得你哥哥叫什么吗?”
林椿荷愣了下:“你为什么来问我你叫什么?”
“椿荷,“江泊书想了想,为了林逢之,还是道,“我姓江,你哥哥该姓林的。我不是你哥哥。”
林椿荷的手无意识地紧捏了被子:“那……我哥哥呢,我爸妈呢,小圆呢?你……你长得像我哥哥……不像,他……不爱笑……”
江泊书柔声道:“有很多人爱你。”
最后不知怎的,林逢之还是没进病房,沉默着站在江泊书身侧。
半晌过后,关上了病房门。
江泊书其实也能猜到几分其中理由。
林椿荷现在最缺的就是与人的平和交流,而林逢之恰好又天生是个冷脸,虽然和林椿荷记忆中“不会笑的哥哥”对上了,但最终是兄妹相认的概率大,还是林椿荷情绪受到刺激的概率大,江泊书不敢说。
“林副支队。”在住院部里走了一阵后,江泊书忍不住开口叫了林逢之一声。
却不知怎的,那人没有回话。
这倒是奇怪。林逢之虽然话少,但也不至于到不理人的程度。
江泊书不明所以,便绕到林逢之身前。
甫一抬头,一滴泪落到了地上。
江泊书的表情仿佛被定格住了。
惊诧之余,他又感到一丝丝“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的尴尬之意。
岂料江泊书刚想转身,林逢之便出声了:“没事。你跟我坐一会。”
“……”江泊书思索一阵,想着林逢之大概是需要一个倾诉者,便在一旁的连座椅上坐下,“想说什么就说吧。”
也不是第一次当心理辅导师了。
林逢之的啜泣几乎是无声的,如果不去看他脸的话,当真是看不出这人此时的状态。
想来也是,林逢之这人的情绪,向来都只藏在心里。
只是看久了,江泊书才明白了林家兄妹的一个相似点。
——不轻易流泪,就算是落了泪,也会让人心里格外得……压抑。
江泊书从始至终都没开口,坐在林逢之身侧,握着他的手。
少选后,林逢之调整好了情绪,呼出一口气,抬眼来看江泊书:“……见笑了。”
江泊书轻轻摇头:“我理解你。虽然我并不能完全体会到你的心情,但单单以一个外人的视角去看……我也心疼椿荷。”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又是片刻后,林逢之道,“在父母相继离去的那段时间里,我想着椿荷回来了就好了,却忽略了椿荷也会变的这一点。她的精神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恢复了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她在那里待了十二年,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她今后的人生要怎么走?我不可能一直护着她的。”
江泊书大抵是个敏感的人,此时的他,眼前竟也有些模糊。
他抹了抹眼睛:“你是个很好的哥哥。”
林逢之笑了笑,其中苦涩居多:“是吧。椿荷高中没有读完,现在只有初中毕业证。在学历贬值的时代里,研究生都有可能失业,更何况是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人呢。椿荷的身子也弱,做不了体力活的。林家也不是大富之家……而且我想,椿荷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接受不了爱情这种东西了,让她高高兴兴地去嫁人,也不可能了。”
江泊书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像是堵在了心头,讲不出来。
或许在得知林椿荷正躺在医院里的消息时,林逢之也抱了一丝希望。只可惜现实的悲戚,早已盖过了相逢的喜悦。
两相不语少顷后,江泊书抬手,拭去了林逢之眼角还未滴下的泪:“会有出路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椿荷也能算是我妹妹的。”
“泊书。”林逢之倏地开了口,语气平缓,却显真诚,“你是我见过最惊艳的人。”
江泊书神情微怔。
直到回过神来,他才想到要回句话以表真诚。
在脑中搜刮了好一阵后,江泊书便唤了声:“林副支队。”
“怎么了?”
“你是我见过的……”江泊书顿了顿,继续道,“长得最好的人。”
“……”
林逢之笑了:“原来只是这点啊。不过椿荷随了我,也长得很漂亮。”
沉重的气氛似乎在转瞬间轻快起来,江泊书一想到自己刚才因为词穷而说出口的句子,也有些控制不住想笑的**。
只是这份轻松还未持续多久,一道冷淡的声音便在四近响起。
“林副支队。”江泊书抬头一看,竟是解源。
大概是解知在行动里受了点伤,他来探望的同时,也顺道来通知了一句。
“何副厅长叫您到副厅办公室一趟。”解源道。
江泊书刹那间明白了何副厅这是什么意思。
肩章上有橄榄枝的警员都精得很,虽说林逢之在来医院前就和上级说过了,但“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受害者,在行动中途就退赶往医院”这件事实在太过暧昧不清,有点想象力就能明白事情缘由了。
想到这一节,江泊书便拉住了刚起身的林逢之:“等一下!带上我,我也去一趟公安厅。”
林逢之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将他的手轻轻拨开:“你参与不了的。”
“谁说我要跟着你去见何副厅了。”江泊书不以为意,“我去找比他还高一级的官。”
·
公安厅,厅长办公室门外。
要说江泊书对何副厅那一份莫名的仇恨从何而来,那大概是要追溯到他小时候去了。
何副厅跟江厅长是从市局交好到公安厅的朋友,在江泊书的成长途中,两人自然是没少见。
何副厅在工作上还好,算得上严肃端正,但日常生活中就不一样了,是热心到像个老妈子的人。别人对的其人评价江泊书不知道,反正他对何副厅的印象就一个:嘴有点碎。
小到叨叨江泊书挑食这件事,大到叨叨江泊书在分局办的某个案子。
每次俩厅长闲聊联络感情的时候,江泊书总会以各种方式成为他们的话题之一。
一路上江泊书都在脑内吐槽着何副厅,直到看见了厅长办公室的外紧闭的门,他才收敛了心神,缓步走过去。
和厅长秘书瞎掰扯了一阵,江泊书几乎用尽了自己半辈子的口才,才说服秘书先生,让他同意了进去跟江老同志说一声,江泊书便也得以面见老父亲。
“江厅长。”江泊书关上门,例行叫了句。
江老同志的桌子被文书填了大半,听到这一声后,他才停下笔,看向江泊书:“小江?你脸怎么了?先坐。行动怎么样,有事来找我?”
江泊书含糊道:“就划了一下。”
说完,他便在桌前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决定不废话,直切主题:“林副支队长那件事您知道了吗?”
江老同志天生就有种松弛感:“知道了啊。老何听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就在旁边呢。你干什么啊?”
“我……我……”拜托江老同志去做这种滥用职权的事,江泊书也是第一次做。
是以“我”了十几次后,他才下定了决心,同江老同志道:“您能不能给林副支队……批个可继续侦查的文书?”
“……”江老同志颇为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手指缓缓往上,正向监控的位置,“泊书啊,说话前要先斟酌斟酌。”
江泊书也是给吓得不轻:“我我我我我我忘了!”
江老同志见他这样子,也是乐了一阵:“吓你的。这监控早上就坏了,还没到人来换的时候呢。”
他旋即正色:“但就算没监控,我也不能轻易答应你这个要求。《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里明晃晃地写着呢,当案件当事人与办案警员有血缘时,办案警员必须回避,否则最少都要被记大过。这不仅是对案件的重视,也是对警员的保护。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帮小林请求这份文书?”
可能,是为了让林逢之亲自还林椿荷一个公道。
又或者,只是当初那个约定。
见江泊书不说话,江老同志也叹了口气:“你明明才调来没几个月,怎么和小林的关系就这么好了呢。就算我能同意你这个想法,党委会上的人也全部同意了,但如果你这个朋友就是下一个叶行序呢?你这不就是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江泊书自知冲动,垂着头,缄默不语。
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什么有理有据的辩词,而是林逢之那番压抑的啜泣。
“……那我先走了,打扰你工作了。”江泊书起身。
他刚要开门离去时,却又听江老同志又叹了口气,补道:“但小林这人办案确实厉害,公安厅暂时也抽不出个人去补他的位置。你的意见我收下了,等党委会的结果出来吧。”
主线先告一段落,现在是椿荷的养病(逢书恋爱)支线!小叶子需要一点时间在国外发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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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