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擂上,黠勒与白狄已缠斗至最关键处。黠勒士子执失,人如其名,出手如铁钳,冷静如坚冰。他双目似鹰隼锁定猎物,任凭赛琪格身姿如何变幻,眼神中不见半分波澜,只有一双铁掌,招招不离对手关节要害,劲风刚猛,迫得人喘息不得。
赛琪格也一改之前的玩笑姿态,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狠厉。她身形一矮,招式顿变,十指如钩,出手如电,专攻下三路。裙摆翻飞间,尽是撩阴、碎膝的阴毒杀招,与方才的巧笑倩兮判若两人。
擂台之上,一刚一狠,一时竟难分高下。
最终赛琪格被一记迅捷无伦的低扫腿绊倒,重重砸在台面。她挣扎了两下,终是没能站起,眼中尽是不甘。“黠勒,胜。”
东奥、安虞、乌戎、黠勒四强胜出。
几乎就在名号唱响的同一刻,一名邾偃太子的内侍已无声地趋近萧承瑾案前,躬身呈上一只锦盒。盒内,一双武靴静静躺着,做工精良,却内藏机括,暗刃森然。
萧承瑾的目光扫过这双靴子,又落回手边——那里还静静躺着李玺早前送来的、那副刀枪难入的蝉翼手套。
两件皆是秘不示人的精良武器。它们的主人,或许从未想过让其现世,更不曾想过会交予他国之手。然而此刻,它们却不约而同地,作为一份沉重的“心意”,被送到了东奥的面前。
然而,擂台形势瞬息万变,场中并无片刻喘息,吏员已疾步上台,利落地拆去四方格擂台中间的绳索。方才的四座战台,转眼合并为两方更为宽阔的战场,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
东奥VS安虞,乌戎VS黠勒
对阵已定,锣声再鸣。
案上那两件罕有的利器,光华内敛,却终究是……无用武之地。
执失的目光与黠勒国君相遇,那眼神明确无误:弃权保命。
与此同时,台下黠勒军士的欢呼,却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脊梁。
不退。
电光石火间,决心已定。他欣赏赛琪格的洒脱,甚至想过,若被她勾勾鼻子,看她嫣然一笑,那般退场,倒也风流。但他不能将生死的抉择,推向这个花儿一般的女孩儿。
他想起老国君在部落最艰难的冬天,总不忘留一块肉干给他这个年幼的孤儿。他所守护的,不只是黠勒的体面,更是那份让部落得以存续的恩情与尊严。
所以此刻,他必须成为坚强的盾牌,而非逃兵。
锣声响起!
执失心如明镜:对方是乌戎王储,杀不得,辱不得。唯有游斗,方有一线生机。他步走偏锋,双腿如铁鞭裂空,专攻兀术下盘,将距离视为生命线。
兀术却狞笑一声,如肉山倾覆,硬扛着腿风强行突进!距离瞬间崩塌,执失一记低扫腿猛踹其小腿,欲借力后撤——
“嗞!”
脚踝处传来钻心刺痛,麻痹感如毒液窜上!是护腿尖刺!
一瞬的凝滞,便是生死之隔。
兀术的重拳,已如陨星轰然砸落。
意识湮灭的前一瞬,他徒手撕开了兀术的裤管,那带铆钉的狰狞护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看见黠勒国君猛然起身。
他看见……
赛琪格那双含泪的、美丽的眼睛。
这样退场,好像……也不坏。
对面的安虞士子身形骤然定住。他先是看了一眼青龙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随后目光转向陆昭平,眼中翻涌着未散的惊悸,与一种无声的托付。他深吸一口气,抱拳礼道:“陆将军艺业惊人,此战,受益匪浅!”
陆昭平目光微动,知其深意——安虞不愿在终局前与乌戎死斗,此乃明智的退避;亦是想为东奥存续最后的力气,替那些妄死的英魂讨还公道。他当即抱拳回礼,声沉如水:“承情。”
高台之上,大司马的目光如铁锥般钉在兀术裸露的铆钉护腿上。他指节发白,缓缓召来属吏,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记:乌戎兀术,甲胄逾制,战后论处。” 言毕,他目光漠然移开,仿佛只是裁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萧承瑾的案前,又多了一红一白两只瓷瓶,红色的是毒,白色的是药。
也就在这一刻,吏员踏上血迹斑斑的擂台,斩断了中央那最后一根象征界限的绳索。
四方战场,于此合而为一。
锣声的余韵尚在青石台间震颤,陆昭平已依足礼数,抱拳作揖。兀术狞笑一声,仅微不可察地颔首算是回礼,便如山岳压来,声如闷雷,讥笑道:
“没想到,终擂之上,遇到的竟是东奥败军。”
陆昭平气息虽重,目光却沉静如渊:“乌戎若忘了败绩,今日便帮你记起。”
几番车轮恶战,两人体力皆已濒临枯竭。陆昭平刚刚在对阵安虞士子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时,连续快速的以攻为守,耗费体力巨大气息粗重,身上也多处受伤,汗珠混着血水泥尘自额角滚落。
“可恶!”这个姿态激怒了兀术,如一尊移动的山,双臂微张,封住所有角度,步步压来。兀术虽仗着天生悍勇,步伐亦不复先前沉稳,肋下那道翻卷的伤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渗出的鲜血已染红半身,每步也皆在青石上留下暗红印记。
他周身破绽大开,那遍布的内甲的铆钉却将每一处破绽都化作了死亡的陷阱。
“放心,在我手里,不让你死!”陆昭平淡淡地道。
“你若跪地求饶,我也可以赏你全尸。”兀术冷笑道。
陆昭平不与其啰嗦,提气步走龙蛇,以闪避周旋为主——对方是乌戎王储真不能让他死。头颅、心口等要害皆不可击。目光扫过其被撕开的裤管,隐隐看到护膝上寒光闪烁,而背面膝窝处……
“东奥鼠辈!只会逃窜吗?!” 兀术怒吼一声,巨大的拳头裹挟着腥风直轰面门。
陆昭平侧身滑步,堪堪避过锋芒,右腿一记低扫,猛踢其作为支撑脚的膝窝!
“呃!” 兀术膝窝剧痛,猝不及防,单膝跪倒。
陆昭平趁势后撤,抱拳欲礼——按礼,此击已分高下。
然而,兀术却暴怒跃起,兽性彻底压过理智:“找死!” 他如炮弹般弹射而至,左手铁钳般扼住陆昭平脖颈,将其掼向地面!
“呃啊!”窒息剧痛中,陆昭平整个人后仰,只要兀术再以使一劲,他的脖子就可能被折断;就在在电光石火间,窥见那毫无防护的肋下被邾偃士子撕开的裂口,化拳为掌,四指如钢锥,直刺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啊——”
兀术痛极嘶嚎,猛将陆昭平砸向地面。臂甲铆钉顺势刮过陆昭平左臂,“息麻”毒素瞬间窜入,整条左臂顿时麻痹。
兀术捂着肋部,一脚将地上陆昭平踢飞。陆昭平的身体被擂台的柱子拦下,喷出一口淤血。其实这时陆昭平要是身上不麻,站起来抱拳受教,也能结束战斗了,可麻痹的身体一时无法动弹。
“不知死活的东西!” 兀术踏步上前,抬脚便欲踩碎其头颅。
千钧一发,陆昭平身上的麻意稍退,地堂翻滚,险险避开夺命重踏,踉跄起身。息麻就是这样,麻痹在十几秒后很快就会退下,所以过后很难查证,就赛场观看都会认为是士子被重击后短暂的失能反映。
兀术连跺几脚,都被他躲了过去,最后竟还让他站了起来。看着狼狈的陆昭平,怎么可能给他认输的机会?欺身而上,他一定让这个东奥的老鼠,比其他人死得更惨,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还想挣扎?!” 兀术狂性大发,双臂如山岳砸落。陆昭平竟不再闪避,抬左臂硬格——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左臂传来的剧痛让陆昭平眼前一黑。但他借此换来了咫尺的距离,以及右臂挥出的空间!他右掌并指如刀,将全身残存之力与左臂的剧痛一同灌注,精准无比地劈在兀术完全暴露的人迎穴上!
劲力透入,兀术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转为一种空洞的茫然,随即双眼上翻,无声地瘫软下去。
乌戎国君惊慌起身,会场的医官也疾冲而上。
陆昭平踉跄着后退,左臂无力垂下,残阳如血,恰好掠过擂台边缘,将他额角淌下的鲜血、脖颈上青紫的指痕,连同溅在青石上的暗红血沫,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辉煌的金红。他抬起血迹斑斑的脸,望向裁决台,望向大司马的方向。
死寂之中,礼官声震全场:
“东奥——胜!”
声浪尚未平息,台上兀术身躯一动,在医官的扶持下竟挣扎着支起半身。短暂的昏迷让他眼神涣散,但“东奥胜”三字如烧红的铁钉,瞬间刺入他耳中。
他猛地推开身旁医官,嘶声吼道:
“不服!”
此声一出,乌戎国君险些从席中弹起,恨不得亲自上台将这蠢儿拍晕。一旁的哈尔顿独眼厉光频闪,示意王子噤声,可兀术浑若未见。
“东奥贼人,用暗器伤我!” 他指着肋下伤口,向全场怒吼。
乌戎国君脸色铁青,虽不知真假,却不得不立即对东奥席方向怒目而视,将父子同仇的姿态做足。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擂台。大司马面沉如水,不必开口,随行医官已再度上前,当众仔细查验兀术周身伤口。
片刻沉寂后,医官转向高台,声音清晰传出:
“回大司马,乌戎王子周身,除搏击所致伤痕外,未见任何暗器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