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悬玲最后没接下他的伞,也没回答他的话就用手挡在头顶匆匆跑开了。
他要是看出来在骗他,会很生气吧。
叶悬玲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确实怀疑他,但她又总觉得自己太轻信他,说出任何的话她都能相信,又觉得自己是该相信他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情绪是从哪里来。
最好还是得防备一点。
她在这个职位上才不到一日,这么快就开始冒火星了吗?
她耸了耸肩,不再去想那些。至从安平覆灭之后她再也没睡过一场好觉,脑海中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那些东西让她不太好受。
噩梦没停过,她也放不下心事。
这场雨一连下就是三日,叶悬玲这几日都有去过那两处地方,但都只能躲在暗处观察,不能打草惊蛇,但破庙,郊外两处地点都无人来此。
这两日,叶悬玲研究了一样趁手的武器,剑和匕首都太过招摇引人注目,她手中不论怎么说都得留下一件利器。
竹节针。
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之夜,阴气最重之时,锦衣卫联合衙署对两处都进行了布局,只愿傩面人现身,从而得知真相。
现如今叶悬玲却不能断定水眼究竟是在破庙神龛处,还是在郊外洞口,叶悬玲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跟随纪厌去到临溪破庙。
而三七依言同官差看守郊外洞口。
临溪破庙遮掩体并不多,好在是夜晚,官差纷纷穿着玄衣躲藏。
叶悬玲:“纪厌,我应该不用对你说谢谢吧?这件事你也有去处理的必要,只不过是巧合让我和安平与你手头的这件事情牵扯上了。”
“是吗?不对我道谢,是要用什么其他东西来谢吗?”纪厌轻笑一声,“倒也不必。”
叶悬玲看着官差整装待发,自己的心也没法放松下来,从破庙密道下来,冰冷凄凉的风打在身上倒也清醒了几分。
叶悬玲眼睛望着他,良久也没移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好像是认识我的?”叶悬玲问道。
纪厌撇开眼睛:“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罢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我觉得我好像是见过你的,不过你并不在我记忆之中。”叶悬玲说着走到那一抹金色的神龛旁,试探性地敲了敲。
接着,叶悬玲又问出藏在心里很久的话:“所以我才来问你,你记得我吗?”
“不要说谎,你的眼睛看上去不太会骗人。”
他们认识吗?他们应该认识吗?
或者说,她如果没有丢失记忆。
她。
会记得他吗?
纪厌敛眼,玩笑似的开口:“认识啊,我们本就是旧相识,青梅竹马这词语听过吧?你小时候就粘着我要我给你买蜜饯吃。”
“你师傅还说要把你……”纪厌感觉到自己后面那句话的冒犯,硬生生将最后三个字咽了回去。
“懂了吗?我的小青梅?”纪厌笑着懒懒将手臂作枕,笑着说。
谁知叶悬玲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行,我的竹马,既然现在我都是随行医官了,又是旧相识,那你给我都涨点工钱比什么都重要。”最后,叶悬玲用三个字结束了话头,“我很穷。”
睁着眼说瞎话倒是这人的本领,叶悬玲见也不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重要线索也就止住了,她一点都不认识他。
甚至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连自己现在的的异样都表现给了他。
但她在这一瞬间,竟然有种奇怪说不清的想法。
谎言也许会毁掉一个人。
叶悬玲抿了抿唇,决定不再去想与他有关的事。
这几日,叶悬玲带着三七接着锦衣卫人员的身份,将嫌疑人的身份调查了个遍,但这其中不乏有隐藏的不实信息。
衙署班头,领队,戏子,以及在淀海丝毫不起眼的小摊上的商贩,郊外驻守人员百姓,连成一张紧密的网。
那日,叶悬玲纪厌俩人将神龛暗格中的密卷药粉拿走后抄写了张一摸一样的留存,药粉碱块也只是取样,安排人手以最快速度将神龛中的东西归还回去。
淀海是个城,比安平大了不知道多少,关系人员密集。安平却只靠一场疫病,一个县令就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确不太一样。
富商林合的病这几日她也有去看过,那家的下人总在叶悬玲去之时夸赞她的医术高明,是个不可多得的神医。
这些话,叶悬玲并没有听进去,她觉得这只不过是说来好听的漂亮话而已,也许只是为了让她更好的对其进行医治罢了。
但那去抓药的下人告诉她,这方子连馆内的坐馆大夫都为此惊叹呢。
这家的下人也对叶悬玲这所谓的游医瞠目结舌。
在安平县时,师傅教授她的医术不过只是寻常,怎得到了这里就是“神医”?她并不经常看叶青的医术,脑袋转得快,又觉得上边的基础知识实在简单,便仅仅看一遍就记住了。
林宅失踪的两口人,在太守的斟酌下,决定在这场“儿戏”过后将真相告知,才不必引起众人的恐慌。
而傩面人势必灭城,以告天灵的姿态让太守心中也发毛。
现如今,叶悬玲并不知道在这群傩面人背后迁罗布网的人是谁,但她对这件事有预感,真相快要浮出水面了。
亥时末,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等待着那群鱼儿上钩。
“老大,我们……”粗狂的声音打破原有的宁静。
领头的那个人身姿魁梧,讲手放在唇周边:“嘘!”
“按照原来的计划,太师诵经后,将东西投放河中。”
“是。”
破庙中,隐匿着官差众人,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声音粗狂的领头人进入密道时并没有走在最前面,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全身雪白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看上去那位便是领头人口中的太师。
破庙处,官差留守并不多,一是怕被发现,二是……
叶悬玲又回想起那日的场景。
他站在雨帘前,靠着昏暗的灯光,声音有些悲戚,缓缓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让这件事轻松些,我会保下所有人,包括你。”
叶悬玲并不是动容,只是这样的一幅场景太让她印象深刻。
她好像是在暗自与他比较。
保她?还是想想怎么保下他自己吧。
不自觉地,叶悬玲瞥了一眼他的时间。
【纪厌剩余时间52日。】
还剩下一个多月。
半晌,直到纪厌的眼睛望向她的一瞬,她才移开目光。
太师走在最前头,嘴里还不断跳出经文。
直到那群人全体站在神龛旁,围成一个圈,纪厌朝众人伸了个手势,示意开始行动。
纪厌的剑很神奇,身手迅速,几个回合的功夫,便与官差们将这群人制服住,在这期间,叶悬玲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纪厌的剑抵在领头人的喉间,嗓音冷淡:“怎么不继续?”
叶悬玲拍拍身上的灰,撑起身子快步走到人群间,眼睛紧盯着领头人,神色冰冷。
“呵!”像是笃定了他们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信息,不会要他命一般,态度语气没有丝毫的害怕,“堂堂锦衣卫!也会使用这种下三滥上不得台面的计谋?!”
“下三滥?”
默契一般,叶悬玲和纪厌竟然同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俩人相视一眼,叶悬玲蹲下身扯去他的面布。
恨肃问道:“看来你很不怕死呢?班头大人?”
周围的官差看到这样一张脸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哼!我呸!”衙署的班头嗤笑着冲旁边吐了口唾沫,“你!你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我并非忠心耿耿为衙署效力!却还是费尽心思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引我出现!”
叶悬玲面上绷不住表情,不可置信地逼问:“难道你是觉得我们不该这样做?!”
“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做的这些,你想做的这些是天经地义?”叶悬玲揪起他的衣领,表情惊呼崩裂,“在你这里,人命连牲畜都不如吗?!”
几乎下一秒,叶悬玲都快要掏出腿带上的匕首刺向他,但她没有,转而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问他:“安平县,你知道吗?”
班头笑了一声,凑到她耳边,以极低的声线说:“安平,不是死光了吗?”
一瞬,叶悬玲掏出匕首扎在他手腕脉搏处。
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腥甜气味萦绕在鼻尖。
班头大声笑起来:“安平啊安平,多好一个名字。只是可惜……”
班头垂下眼,没再说话。抬起手享受般的吸食自己流出的血液,逐渐的,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一口咬到自己的手臂上。
硬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疯子。
叶悬玲冷冷地看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挑了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
“温热的血不就是身体最好的补给吗?”班头咧着血盆大口,眼神失焦,“你怎么不问了?问啊!你不是最想知道安平吗?”
“以这样的尿性来看,你该咬舌自尽了。”叶悬玲淡淡笑着,“还是说你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吗?”
纪厌学着叶悬玲的样子,蹲下身撑着下颌,平视他,也向他致以微笑。
纪厌的剑抵的更紧了:“那不如换我来问?”
“为什么要在淀海地下河中施毒?你背后之人是谁?”纪厌厉声道,“江南纵火案是否与你背后之人有关?”
班头:“我凭什么告诉你?!”
“好啊,那你可以去死了,自便吧。”
班头眼神有些闪躲,垂眼看了看喉间的剑身体却怎么都撞不上去。
叶悬玲递出那一把匕首:“我可以借你。”
班头手速极快,结果匕首就要朝自己胸膛前刺去,叶悬玲眼急手快抓住他的手腕!
但叶悬玲并不是常年习武之人,手臂力量自然不敌眼前这位班头,便借力打力回转匕首的方向朝他的大腿刺下。
“看来你还是想活的,那我便不杀你。”叶悬玲笑着将匕首刺得更深,“回答问题罢。”
班头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冒出些许晶莹的汗珠:“我……我……”
“我是被逼的!淀海没一个好人!我要他们全给我死光!我才安心!”班头怒吼着。
叶悬玲:“你说你是被逼的?可你又恨淀海人,这不是自相矛盾?你本来就愿意为你的上级做事,不是吗?”
“是!”班头眼睛瞪着她,“来啊,继续问我啊?为什么不问我问题,你来了解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番事情来,为什么被逼着做这样的事我确实高兴的?来,你来问我。”
叶悬玲神色还是淡淡的:“我看也不必问了,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
“你问我啊!你问我!”班头额头前青筋凸起,睚眦欲裂,“为什么你不问我!”
班头如今丝毫不害怕颈间的利剑,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往前倾倒,欲要揪起叶悬玲的衣服,然而他的双手被纪厌挡了去。
叶悬玲则是淡定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你是个疯子。”叶悬玲道,“我可不屑于与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交流,除非他口中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掺半点假。”
班头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眼神也是四处乱瞟,慌张杂乱:“我看出来了!我看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你才是这场行动的核心!杀了你!杀了你就没有人阻拦我为神佛献出整座城!没有人会阻止我!”
“是谁逼你这么做的?”叶悬玲问,“淀海曾经欠你什么?”
听到叶悬玲这么一问,班头急促呼吸了一阵才得以恢复正常。
“你知道是谁吗?”班头慌乱地看着叶悬玲,突然放轻声音,“是神。”
“谁欠谁的,就该归还的!这件事情天经地义!”
叶悬玲问:“谁欠你?”
“我。”班头指了指自己,“我家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被淀海人害死的!”
“当年一场冤案夺取我家人性命,可是,可是!那些人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真相却没人敢站出来为我家人澄清!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叶悬玲提着他的头发,扯着他来到神龛前:“你问问菩萨!你问问你这么做和当初夺你家人性命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场人祭不会是你一人的手笔。”叶悬玲没被班头影响情绪,还是一样淡淡的样子,“时汜草配强碱引向地下河通至全城,江南纵火案,安平传折疡。这些都来自你背后的人,那么他是谁?”
“我告诉你,你让我活下去!”
叶悬玲看了眼纪厌,示意他来发话。
纪厌全然了解她的意思
“好,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班头聚精会神:“是人祭,是祂想要颠覆王朝!祂说庆元所有人都该死!”
身穿白衣的太师一直被官差质押着,等待着一个时机,丝毫不害怕身旁的刀剑,他猛地站起身,夺过利剑没有犹豫朝那疯颠了般的班头刺去。
狠狠的,贯穿他的胸膛!
叶悬玲大脑“嗡”的一声,突然空白。
她双眼失神,不顾任何人的阻拦,也不惧怕太师手中胡乱挥舞的利剑,一整个身体扑倒他,手上握着的那把匕首毫无规律的捅向他!
叶悬玲咬着牙,一刀又一刀的感觉不到飞溅的温热血液,也感觉不到内心所有的仁慈。
太师口中淌出鲜血,含糊不清:“你们不会找到祂,你们不会找到祂!”
太师的眼睛缓缓阖上,气若游丝:“你猜,安平现在除了你还有谁活着?哦,那应该也活不久——”
他的白衣被血液染得通红,甚至有一两滴血溅到了叶悬玲的眼睛里。
刺向他的最后一刀,叶悬玲的刀还没拔出来,手还紧紧握着匕首。
一滴透明的冰凉的水珠,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落在她的手背上。
接着两三颗掉落,叶悬玲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自己为什么会哭?
是愧疚吗?叶悬玲开始害怕,身体微微颤抖。
安平县人还活着的除了她和苟活着的刘大口,只剩下远在京城太医院中任职的师兄。
叶悬玲不安地看向纪厌,眼泪顺着刚才的血迹流下。
她才知道,是究竟为什么。
因为杀人让她感到了畅快,兴奋和愉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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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前路/五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