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这疯子影响了吗?
一定是。
叶悬玲拔出匕首,手一直悬在空中。
纪厌看着叶悬玲瘫坐在地上,提不起精神,朝她走近了几步,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持平。
抬手擦去了她脸颊上的血与泪。
“没关系,杀了便杀了。”对他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条人命罢了,就算能提供线索,他也不会在意。
叶悬玲惶恐,勾着身子扭过头,没再看他。
玄衣人看准时机炸开了锅,慌乱朝四周散去,挥舞刀剑为己方劈开一条生路。
“撤!”
玄衣人寡不敌众,十多名官差蜂拥而上将其围堵制服。
“命留下,带回去审问。”纪厌周围散发着肃杀之气,冷气凛然。
太师和班头作为领头人,没了声息,其余小卒不过十人,纪厌下令逮捕,这些人却像是认命一般也不抵抗,却在押回衙署的途中这些人含着舌下的毒自尽了。
一行人下了马,官差将玄衣人尸体带回去检验,俩人就站在衙署门前。
“先处理身上的伤。”纪厌对叶悬玲道,“你一个人可以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找个医士?”
“小伤而已,不必在意。”叶悬玲感受到脸上的刺痛伸手摸了摸。
她的右脸上留下了一条不深不浅的疤痕,她随手用袖子擦去血迹,她不在意容貌,更何况只是一条疤而已。
只要处理得当,也依旧会好。
叶悬玲以为自己稳重之后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能理性的分析当前,但她依旧冲动,依旧只会不闻不顾。
她抛下一切,只想让他死。
明明,明明,就快要找出那个人了。
太师的话还回转在耳边,叶悬玲刚要问他问题,却被他抢先开口:“你不用担心,反正那个人都会死,赖不到你头上。”
“赖不到我头上?”
纪厌轻咳一声:“我是说,那个人是在阻止班头讲出实情,取下班头性命之后,他也定会如其他人一般服毒自尽。”
叶悬玲若有所思,点点头,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既然这样……”
“既如此,你先处理伤口,衙署这边还有我看着,等有了消息我定会告诉你。”
“纪厌,我说过了,不必,只是小伤。”
三更半夜,夜色浓郁,像是化不开的墨汁。两人的耳旁只剩下寒风呼啸,相对无言,便一前一后进入衙署正厅。
时间来到丑时,叶悬玲看着官差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由得垂下眼帘,站在一旁的纪厌也如她一般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尸体身上如出一辙的傩面印记,看上去如同深渊让人不敢睁开眼去探寻。
淀海太守姗姗来迟,边向他们走来,边拱手陪笑:“哎呀,纪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今晚处理完这些事情就结束了,没想到啊。”
太守指了指木板上十多个尸体,问道:“这些就是大人所说的?”
“是,淀海危机基本上解除了,原先答应好的事情该去做了。”纪厌嗓音冷淡,面容沉静。
叶悬玲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避免傩面人与淀海人口失踪案引发起民众的恐慌。
“太守大人,时汜草需要明令禁止,斩草除根,配碱制毒,可没有解药。”叶悬玲再次提醒。
“是,多谢叶医官。”太守似乎是想到什么,笑着开口,“不如明日我安排个谢宴,向锦衣卫大人们答谢一下这一礼拜为淀海的付出?”
“不知道大人何时有时间?”
叶悬玲听到这句话有些惊慌,但不表露出来,只是看着他想朝纪厌递去一个眼神,然而纪厌似乎没看见她。于是,她伸手轻轻扯了扯纪厌的袖袍。
“不必了。”纪厌道,“后续将勘验文书递交到驿站,后我便不在淀海了。”
“着急赶路吗大人?”
“是,家里有只狐狸很着急。”
纪厌表现得漫不经心,混杂着得意和窃喜,语气懒洋洋的,可看上去并不是重要的事情。
衙署内,叶悬玲不再讲话,心思不知道飘到那个地方去了。
纪厌领着人出了门,寒天黑夜下,两人的脚步默契般的停住。
深夜寒风往身上扑到,街道上的人家早已熄了灯,衙署门前挂着俩光线暗淡的灯笼,恍惚朦胧由浑浊。
叶悬玲会经常想起死去的人,或者说那些因为她而死的人。刊州李泗总带着血肉模糊的脸残缺的身体出现在她梦中。
她告诉自己她会查清真相,她不会让李泗白白死掉,她告诉自己要振作,不能被这些事情影响了思维想法。
可这些,说的好听她是清醒冷静理性,说得不好听她就是没有良心的冷漠,随随便便就能将一个人的生命从她的身上抛去。
叶悬玲看着纪厌的后背,走上前,站在他一旁,突然来了一句:“不觉得在水眼那,我很恐怖吗?”
“什么?”纪厌微微侧头,发现她的神情稍显落寞沉寂。
“杀人,我像个疯子一样杀死一个人,可怕吗?”叶悬玲垂下眼睫,眼睛快要把地面盯穿,“会不会有影响?”
“并不,只要你高兴,杀了便杀了,别这么多顾虑。”我都会替你处理好的。纪厌思索着什么问道,“那现在呢,你准备做些什么?”
“如果傩面人真要弄五行人祭,那必然缺一不可。”叶悬玲道,“纪厌,除了现在已知的金,水,火三处你那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昨日驿站传来消息,洛阳为前朝之都,繁荣富饶,尽可媲美京城。数万人生活,但到了冬天,全城人只做一件事情,砍树抢柴。”
万籁俱静,叶悬玲默默听着他的话语。
他继续道:“日子繁荣,柴就烧得越快,今年冬天,几百公里内已经没有树可以被砍,柴炭钱疯涨,因为寒天冻死,踩踏抢柴炭的人不是少数。”
“群体常有骚乱,富人囤积,穷人连生火做饭的柴都没有。”
叶悬玲问:“朝廷官员没有出法子治理吗?”
“权贵暗中作梗,富商高价转卖,洛阳城大片区域人群大量死亡,数量锐减,最近的洛阳城已是颓废荒凉。”
叶悬玲思忖着道:“这些事情朝廷不当回事?若有人要攻破洛阳岂不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片刻,他笑了下,咽下欲要出口的话:“你说得对。”
对纪厌来说,哪城灭,哪城生,他一点都不在乎。
不多时,叶悬玲正面回答他的话。
“京城,无论傩面人最后一站是不是京城,我都要去。”叶悬玲没办法面对师兄,但也不可能得知师兄的危险情景选择逃离。
另外她必须在京城见到刘大口或则他的女儿,否则她根本没有能力捉出躲在暗处,被爪牙称为“神”的祂。
“我正好也要回京城,顺路一起罢?”纪厌问。
“好。”
“那这段日子还要做锦衣卫医官吗?”
叶悬玲认真点头“嗯”了一声:“纪厌。”
她唤道。
她抬起头,撞上他的灰色瞳眸,浅浅勾起一个笑:“纪厌,谢谢你。”
相处中,她对他的怀疑早就烟消云删了,或者说从一开始那些怀疑就只是一丝一毫,淡薄,虚掩,不存在的,只是她所经历的一切影响着她,那些东西像细微,细密的针线缚紧扎进她的心脏,牵引着她的思绪。
不管他们初见的误会,在折疡来袭时,他曾真切帮助她,不管她是如何对他如何误会他,他都毫不在意,而她也对此深刻明晰。
“不是你说,你不用对我说谢谢?”纪厌倾身,郎俊面容,浑浊的灰色瞳眸在此刻映照出灯光昏黄的色彩,他目光灼灼,逼视她。
纪厌毫不回避,周围低气压让叶悬玲喘不过气来,窒息感入侵大脑,叶悬玲有些慌张地退后两步。
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巫咒,侵蚀她,看穿她。
“那个……早点休息吧,我很着急赶路的。”叶悬玲慌忙找了一个借口,“哦,对了,你家不是还养的有狐狸吗?你也很慌吧?所以赶快回京城去逗喂一下它。”
“哦,对,逗喂一下她。”纪厌轻笑了声,眼眸如同灰暗的海底,晦涩,灰色。
“三七还会跟我们一起吗?”良久,叶悬玲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也不是在为了转移话题,只不过三七给她提供的帮助太大了,她对她太好了。
是朋友。
是她十几年人生中交到的如此独特的一个朋友。
“你想吗?”纪厌道,“你想的话,她就一定会跟我们一起。”
叶悬玲想了想,总觉得他的话里有其他意思。三七会紧着她的想法来吗?
“如果你聘用她,那她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如果不是那就得看她的意愿了。”叶悬玲不自觉地对他摇了摇手,“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去问问她。”
“我送你回客栈。”
一路上,俩人不似之前相对无言,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纪厌能感觉到她的确认,似乎自己能摸到那一团流淌出来的暖意。
冬天的夜那么冷,寂寞刺骨,一个穿着单薄的小乞儿靠在墙边,蹭着房屋里散发出来的温热。
叶悬玲摸了摸钱袋子,从中拿出一些碎银放在乞儿面前,什么都没说,完成这个动作之后,继续走到纪厌身旁。
纪厌轻缓阖上眼皮,半晌睁开眼,淡淡笑了笑。
俩人继续行走在道路上。
他无时无刻想起那年寒日,痛和冷,只要有她在他都能原谅。
最后一个冬天不会再寒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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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京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