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曾下雨,不过却有雾气,在外间没待多久,身上便有了潮意。
云生月心疼自己刚换的干净衣裳,一边远远缀在追踪的人身后,一边悄悄运转内力给衣服烘干。
她看着那伙人穿街过巷,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座很不起眼的民宅附近。
云生月离得远,看不清楚宅邸里面的情况,但却能看见院墙四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粗略一算,人数已不下百人。
“有些麻烦了……”她低声喃喃。
蚁多咬死象。
人数到了这种级别,哪怕都是手持武器的普通军士,也能对武林高手造成一定威胁了,更别提这些多半还是从无数场战斗中厮杀出来的亡命徒。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与他们正面对上。
好在敌明我暗,这些人并不知道云生月的存在,自然不会有人专门防她。
云生月只需静待两边打起来,再趁乱将他们要杀的目标带出即可。
只是……她再次苦下脸,那宅子的格局看起来有些复杂,兴许还设有地道暗室,她单枪匹马的,该如何绕过众人寻到目标呢?
这问题十分关键,可惜直到疑似飞鸟帮的人冲杀进府,她也没能想出答案。
算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云生月站在树梢,眼见着大几十号人冲入府中,很快与里面的护卫交上了手。
她正欲趁乱混入,视线却忽略到下方看守府门的十几名黑衣人上。
云生月瞧瞧他们,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很快有了主意。
数息后,一个黑衣黑裤脸覆面具的人悄无声息顺着高墙翻进府中。
——十几丈外,一个男人只着亵衣安静地在草丛中“睡”了过去。
院中激战正酣,云生月甫一落地,便撞上了迎面飞来的几柄飞刀。
“嚯~”
她脚尖踩地接连后退,险险避过了“见面礼”。随即立刻缩进角落,暗戳戳打量起院中情况。
方才离得远尚不觉,眼下一看才发现双边的差距着实有些大……不止是人数,更是手上的功夫和狠辣程度。要不是黑衣人们的大半精力放在了搜寻各处房间上,只怕局势早就成了一边倒。
不过……看着四处寻觅的黑衣人们,云生月又微微皱起了眉。
夜黑风高,对方又人多势众,怎么才能先他们找到人,难不成真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按照目前的局势看,这黄雀恐怕不好当啊。
正这样想着,忽然间,一个熟悉的面孔进入了云生月视线。
她眼中一亮,赶紧朝着那方飞了过去。
……
卓宇面对着对面五人的默契围攻,着实有些狼狈。
他也不知最近是流年不利还是拜错了菩萨,这几日遇见的刺客是一个赛一个地喜欢攻击他,以至于他现在内伤外伤一大堆,一身功夫都快废个七七八八了。
难不成,今天还真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卓宇心中愤懑,可手上的力道却越发减小,转身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这情况已够坏了,但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余光已经瞥见又有一名黑衣人朝着此处飞来。
此刻他真想仰天长吼,问这些刺客为什么放着那么多人不管,偏偏都来围攻他,是脑子有问题吗?
但他当然没有这个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飞越近,越飞越近……然后“哐当”一声,将正在围攻他的几人撞了个趔趄。
卓宇:?
“抱歉,抱歉。”那人连连拱手,忙不迭向先前几人诚恳地道着歉。
可这好像丝毫没有换来那几人的谅解,更有两人直截了当挥剑刺向了这人要害。
卓宇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要提醒“小心”,只声音还没发出来,下一瞬便见挥剑的两人身体一震,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们死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骇和出人意料,以至于剩下几人不自觉握紧武器,本能地将其对准了唯一站在原地的人。
——这其中甚至包含卓宇。
那人倒是还算镇定,即便此刻将被四人围攻,也很是好心的提醒道:“唉唉别动手呀,我这人的原则就是谁杀我我杀谁,你们不动手,咱就和和气气的多好。”
可惜这话似乎并没起到作用,除了卓宇,其余三人毫不犹豫挥刀便砍。
……片刻后,他们就整整齐齐和先前两人躺在了一处。
即便已对此人身份有些猜测,但目睹了全部过程的卓宇却还是禁不住喉头滚动,后背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更是源于对强者的尊敬。
“哎,”云生月扯下面具,用力在他面前挥了挥,“发什么呆呀,我问你,”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你们老大在哪里?告诉我位置,我带他走。”
卓宇回过神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但抱歉,事关机密,恕在下无可奉告。”
云生月有些无语,心道都火烧眉毛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管什么机密不机密?
但转念一想,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人家有点戒心也正常。
视线在混乱的战场上扫过一圈,云生月忽然问:“是东北角还是西北角?”
卓宇身体一紧,“多谢姑娘,但还请别白费心思了,快离开此处吧。”
“哦,”云生月道,“看来是东北角。”
卓宇眼睛睁大,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面前女子已经飞身而起,干脆利落奔向了东边。
少顷,他喃喃道:“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不对,她就这么过去,不会有危险吧?”
这么想着,他倒是有几分担心起来。
……
云生月三言两语诈出了真实信息,心中颇有点得意,脚步轻快地绕开几处战场,来到了院子的最角落。
这宅子原先不知是做什么的,不仅占地大房间多,而且每个房间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
云生月盯着眼前四扇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门,纠结片刻,抬脚踹开了左起数第二扇。
……别问她为什么,纯粹瞎蒙的。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闷声,云生月眯起眼,借着打进的月光巡视了一圈房间。
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但打扫的还算干净。
她收回目光,正要去搜下一间,耳朵忽然动了动。
房内……似乎有呼吸声。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那声音实在太小,不像人的,倒和个猫儿差不多。
云生月看向右边的挂画,声音,好像就是从这面墙后传来的。
“暗门……”
她低声喃喃,上前几步将挂画摘下,在墙上摸索起来。
云生月对机关暗器没什么研究,此刻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她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墙壁,丝毫没察觉后方已有人用飞镖瞄准了她的后心。
“嗖——”
飞镖以惊人的速度划破长空,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中显得很是微不足道。
与此同时,云生月手指触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她眼睛一亮,刚要用力去按,心底却产生了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几乎是下一瞬,整个人便如兔子般跃向了另一边。
“滴答……”
飞镖在地上砸出清脆声响,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血液滴落的动静。
左臂伤口处传来火辣痛感,云生月却完全没心思去管,推算着飞镖轨迹第一时间看向了东边院墙。
江湖上有能力射出这一镖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她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大驾光临了。
亦或者,是飞鸟帮的帮主突破了?
……只可惜,她的疑问并没得到答案,院墙上空空如也,除了还在交战的双方,再无其他人影。
云生月皱起眉头。
走了吗?
可他明明发现了自己在找人,大概率也察觉了这房间的异常,不论是要杀人还是要带人走,都应没什么困难,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还是说……她的视线移到房内的墙上,才要开口,却猛然意识到什么,愕然看向屋外。
“砰——”
土石翻飞,地面塌陷,剧烈的爆炸使院中出现一个巨大坑洞。
云生月眼睁睁见到,十几个站在附近的黑衣人瞬间成了碎块,勉强还留着条命的,也皮开肉绽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至于另一些未受爆炸波及的,则被从门外跑来的数不清的甲士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大势已去。
难怪,刚才袭击她的高手会选择突然离开,亦难怪,卓宇先前都那副样子了还不肯透露他保护之人的藏身之所。
原来是早有埋伏。
云生月略略挑眉,深深看了眼面前光秃秃的墙壁,正要转身离开,却意外见到身前的墙壁缓缓移动,露出了张很难不叫她心生好感的脸。
只见这人容貌俊雅,气质清贵。约莫因为很少见日光,他的皮肤是不带血色的冷白,如同上好的宣纸,更衬得他眉目漆黑,鼻梁高挺,仿若一幅用心描绘的水墨画——
精美,但没什么生气。
坦白讲,若只看外表,云生月很难相信他会有能力,有勇气谋划刚才那一场杀局。
果然,以貌取人还是要不得。
“这位姑娘,”那人面带笑意,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听,仿佛流进人心里的清泉,“我们又见面了。”
又?云生月心道,先前我可只见过马车,没见过你。
“客气,”她露出虚伪的笑容,“我本是来帮忙的,但公子智谋无双,显然不需要在下多管闲事,这便告辞了。”
“姑娘留步。”
云生月疑惑,“还有事?”
男子眉目低垂,视线落向她的左臂,“姑娘的伤……还未处理。”
云生月低头。伤口不浅,此时尚在流血,不过于她而言,着实连个小伤都算不上。
“多谢关心,”她不甚在意,手指随意在伤口上方点了两下,“这下处理好了。”
对面人愣了下,笑意加深,“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能聊正事了。”
外间动乱尚未平息,时不时有吵闹声打斗声传过来,间或还夹杂着刺鼻的血腥气与硝烟味,这人却恍若未觉,拂衣敛袖,姿态从容端正,仿若置身书社之中。
云生月终于来了点兴趣,“你,公子想与我聊什么?”
“聊……”男人看向身侧案几上的托盘,掀开盖布,露出似乎能将黑夜都照亮几分的黄金——
“聊,请姑娘保护我去洛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