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日的天也不知何时放晴,再这么下去,地里都快绝收了!”
“哎,去岁接连两月未曾落雨,今年却两月不曾雨停,这老天爷也真是会耍子人……”
“别说了,咱们济阳已经算好了,我听说洛城那边才是惨,几个镇县被淹的不成样子,岂止是粮食,连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啧啧,惨呦。”
“狗日的,还不是那些狗官做的孽!堤坝修缮只会做样子,将银子都贪进了自己的口袋,若非如此,怎么就那么容易决提!等着吧,要是老子武功再有长进,非得去宰几个狗官,用他们的狗头下酒!”
“快住嘴!这话你也敢说!没听说连京里派来调查此事的内侍都不明不白死了吗……这里头的水深着呢,你我可万万莫要沾染!”
“老徐说的是,刘兄,咱们还是继续喝酒吧……”
“客官?客官?”
云生月抬头,正见着小二满脸堆笑,问她:“还要再给您加些酒嘛?”
云生月看了眼已然空了的酒杯,又听了听角落处几人转去别处的话题,将一小块碎银子压在了桌上。
“不必了,结账。”
“好嘞,”小二喜笑颜开拿起银子,关心道,“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还下着雨,客官不如在小店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路吧?”
云生月拾起放在一旁的蓑衣,边穿边道:“有事在身,不能耽搁。”
“好的好的,那祝您一路顺利。”
此时将近酉时,正是饭点,客栈大堂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云生月听着那些高高低低的议论声,跨过大门,看向拴在一旁的马儿。
“小白,走了。”
白马不耐地喷了个响鼻。
云生月点点它湿漉漉的鼻子,脚下如御风般纵身一跃,稳稳坐上了马背。
这是她从山庄出来的第四日,因着天气原因,行程比预计慢了许多,明日便是汐江县那个镖的最终期限,所以即便这会天气糟糕,她也只能连夜赶路。
细雨绵绵,又临近黄昏,街上的人并不算多,但不巧的是,有一行马队却正从镇门口往这边来。
与云生月刚好相反。
济阳镇虽说临近殷都,但毕竟只是个人口不过万的小镇子,街道修得并不宽,至少不足以让两边的人同时通过。
所以,要么云生月现在退到路边,让对面的一行人先过去;要么,就只能让对面调整队形,给她留出一条道。
云生月想了想,觉得没必要非得争这么一时半刻的时间,而且对面二十余人,要调整也非易事。
还是自己靠边,让人家先过比较好。
她拍了拍小白潮湿的鬃毛,示意向旁边靠。
与此同时,对面队伍也有一人挥了挥手,命令其他人勒马。只用了短短片刻,四人一排的马队当即调做三人一排,空出刚好够一匹马通行的小道。
云生月讶然。令行禁止,行动有素,这群人绝不是普通的商队。
“这位姑娘,”似乎见她并未动作,先前指挥队伍的男人扬声道,“请。”
云生月回神,抱拳行礼道:“多谢兄弟了。”
她也不耽搁,一勒小白缰绳,稳稳踏上空出的小道。
云生月驾马而过,走到一半时,意外看见队伍中间竟还跟着一辆车。
那车的门和窗闭得紧紧的,没留一丝缝隙,纵然以云生月的耳力,也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
真是古怪……她腹诽了句,却也没过多关注,口中轻喝,纵马大踏步奔向了镇门。
*
雨越下越大,浇在本就湿软的土地上,越发泥泞不堪。
小白第六次借着云生月的力道拔出了陷到泥地里的腿,烦躁地踢踏着地面,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云生月从包袱中掏出个胡萝卜,哄它,“小白乖,再有三五个时辰就能到地方了,到时你便能留在那里休息,我自己去洛城,好不好?”
小白一口咬住胡萝卜,然后扭过身子,拿屁股对着她。
云生月气道:“你这家伙,真是被五师姐惯坏了,怎么这样娇气?”
小白不管她说什么,只背着身子,意思很明显,说什么也不走了。
云生月无奈,下定决心到了汐江就把它送回去,自己独自去洛城。
这马大爷,比她脾气都大,她可不想再伺候了。
不过这里离汐江县不过四五十里,若按照小白的正常速度,撑死两个时辰就能到。即使这会休息片刻,应也没什么大碍。
又看了眼死活不回头的白马,云生月妥协道:“好吧,小白这几日也辛苦了,咱们便先寻个避雨的地方,等雨小些再上路。”
白马欢快地嘶嘶叫了起来。
云生月没再管它,足尖一点跳上高处,四周扫视,在侧方几里外发现了个几块巨石围出的空地,于是牵过小白,朝着那里行去。
自从知道不用再走,小白就高兴的不行,这会更是绕着石头踢踢踏踏跑圈,看着云生月忙来忙去地固定雨布。
好容易收拾出个躲雨的地,云生月终于有空坐下,解了身上蓑衣。
小白跑过几圈,也安静下来。它并不喜欢雨,想一起钻到雨布下面躲着。但无奈身子太高,试了几次都被挡住了,最后只好将头低下,双腿半曲,总算勉勉强强进到了里面。
云生月将它背上用来挡雨的茅草垫子拿下,让它歇得更舒服些。小白眨着眼睛,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云生月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热度,将最后一根胡萝卜喂给它,这才闭起双眼,开始运转四合元功。
四合元功乃顶级至阳内功,运转时周身会散发大量热量,小白被烤得暖烘烘,整只马昏昏欲睡。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时辰,雨声越来越小,已经快睡着的小白却蓦地站起,并发出了“咴咴”的声音。
云生月睁开眼睛,伸手去摸白马的脑袋,“你也听到了动静对嘛?”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这里动手呢?”她盯着某个方向,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北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亦带来了远方似有似无的兵器碰撞声。
白马仍“咴咴”叫着,显得越发不安。
“小白别怕,”云生月声音很轻,安慰道,“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去看看。”
白马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叫声渐渐小了下来。
*
刀剑嗡鸣打破了深夜的寂静,黏稠血液染红了泥泞的土地。
约莫五六十人聚在并不宽敞的小路上,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云生月选了个隐蔽的树梢,刚好能看清战场全貌,然后就意外地在下方见到了个“熟人”。
当然,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太熟,不过的确是曾见过面,而且就在几个时辰前——没错,正在交战中的一方就是先前曾给她让过路的商队。
只是,他们显然在这场交战中落了下风,原本的二十多人只剩了十个出头,而且身上大多带了不轻的伤。
纵使如此,他们也还是牢牢护住了中间的马车。云生月看到,有人甚至直接用身体去挡攻向马车的兵器,宁死也不后退。
而另一方则更是狠辣,他们仗着人多,两人一组,一拖一攻,以十几名同伴的命为代价,生生在防护圈中撕出了一个缺口!
这绝不是普通的抢夺财物。
而且能这般果断以命换命的,更不会是普通的江湖人士。
“死士……”云生月喃喃,随即心里生出了更深的疑惑。
马车里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么多死士以命相换?这些死士背后又是什么人?
对了,保护马车的人武功路数工整,且多以刀枪为器,看上去像是……官兵?
她这边分析着,下方已是又有几人被杀,马车侧翼出现空档,三五个死士野狼一般扑了上去。
云生月心下一惊,刚要出手,可临到关头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锵——”
就在这短短片刻,云生月见到曾给自己让路的那人为保护马车,被长剑贯入肩膀,血透衣衫。
她暗暗磨牙,一边念叨着“这可不是我找事”,一边用袖子挡住脸,飞身至那处,震开了刺向他喉咙的下一剑。
卓宇看着身前突然出现的人有些愕然,好在他记忆力极佳,很快分辨出了这人身份。
“姑娘,你……是你?”
云生月这会已到了战圈最中心,听见这声微微一顿,差点没被一枪挑穿。
不是,这人什么眼力呀,她只露个眼睛都能认出来。
不过来都来了,这会也没时间多想了,云生月只能对他草草点了下头,然后鬼魅一般靠近对面,瞬间夺了几人武器,将人击落到一旁。
到得此时,纵然大家还不知这女子身份,却也知她武功之高,只怕江湖中也能数得上号,除非在场两方所有人合在一起,否则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她此时看起来虽无杀意,但也打乱了他们进攻的节奏。这样纠缠下去,他们今日绝无可能完成任务,只会白白送死!
当即,一个以黑布蒙面、大约是头领的人吹响哨子,也没管那些受伤的,只带着十几个还能行动的人飞快遁逃远去。
云生月没有追过去的意思,看见人跑远了,才将袖子放下,扔掉手中各色各样的武器,轻轻拍了拍手。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卓宇走过来,对她躬身行礼。
他这礼行的十分实诚,云生月都能瞧见伤口处的血又流出不少,她赶紧将人拉起,摆手道:“举手之劳,不用这样。”
卓宇的确感激她救自己性命,再加上有心试探这女子身份,不由准备夸赞几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那人先一步道:“……而且口头上的感激也没什么用处,我看你们这队伍行装整齐,马又都是上等宝驹,想是腰缠颇丰,既然如此,不妨予我百两黄金,全做救命报答,怎么样?”
当今正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是九百石,换算成白银差不多是一百两。百两黄金,几乎差不多是一位一品大员十年的俸禄了。
卓宇张了张嘴,被她这狮子大张口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试探了。
倒是后方一直沉寂的马车中传出声音,有人道:“关和,去给这位姑娘取谢礼。”
这声音温和有礼,仿若轻丝拂过脊背,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云生月好奇看过去,想知道声音这么好听的人会生个什么相貌。
可令她失望的是,那车门依旧闭得死死的,连个缝都不肯留。
……真不知里面的人会不会憋死。
云生月腹诽,颇有些无聊地收回了视线。
这时,一身着软甲的女子走上前来,双手呈上一个包袱,恭敬道:“请姑娘笑纳。”
云生月目力不错,借着火把的幽光看到了包袱边角处露出的金色,显然的确是黄金无疑……原只是为了试探才开口百两黄金,没想到这些人竟还真就给了。
出手阔绰、身份隐秘、被人追杀,每一点都足以证明这些人身份的不凡。
刚才虽帮了他们,但云生月却不想自找麻烦,遂伸手接过包袱,对着马车说了声“多谢”,然后半点不耽搁,飞身而起,消失在了漫漫黑夜之中。
……
一场杀局结束,众人极为熟练地开始收拾战场。
卓宇再次看了眼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旋即走到马车前,顶着受伤的肩膀躬身道:“殿下,俘虏了二十余人,您看要如何处置?”
马车中传出一声轻叹,那温和的声音似乎含了些悲悯,“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好生善待吧。”
“是,”卓宇拱手,走到一旁,冷冷看向那些被绑起来的伤者,对手下命令道:
“全部斩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