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怎么又来了?离上次换口味,也没多久。”裴炎眼里带笑,面上一副纨绔子弟风流,熟络贴上李岑碕身旁。他很不适应这种触碰,挪挪身子,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察觉到对方视线扫过,下意识微微缩手,随后又强力松开。
“想来就来,没那么多废话。”垂眸看杯中流转光影,不过多外露什么。
“你瞧你,又闷上。出来喝酒,有何不尽兴,”裴炎目光流转到李岑碕裹着素帕的手,仿佛撞破什么惊天秘密,眼睛瞪大一瞬,戏谑开口:“我说怎么这么闷,定是被哪个小娘子回绝。”
李岑碕指尖在杯沿蜷缩了一下,那声“小娘子”像根细钩,不轻不重地钩住绷紧神经。素帕下的伤口似乎也随着这轻佻调侃隐隐作痛,提醒着那日里不容抗拒的包扎力道,以及裹缠时指节擦过腕骨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凉意。杯中清冽酒液晃了晃,映出微沉眼眸。
“胡说什么。”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羞赫和惯常的冷硬,像一层薄冰封住湖面,试图隔绝裴炎那过分锐利的探究目光。然而,那目光已像嗅到血腥的蝇虫,死死黏在缠裹着素帕的手掌上。帕子中间,一点干涸暗红倔强显露着,衬着素白的底子,刺目得如同某种昭然若揭的罪证。
裴炎“啧”了一声,非但没被冷语冻退,反而更凑近些,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若有似无的酒气混着自身乾元信香。“不是小娘子?”裴炎拖长调子,眼里戏谑几乎要溢出来,手指虚虚点了点那方帕子,“那这……我们秦王素来不近女色,更不会在意这些琐碎伤口,何时讲究到要用这等……嗯,瞧着还是上好丝绢的物件儿来裹伤了?还裹得这般严实,生怕人瞧见似的。”
李岑碕的指节在桌下微微收紧,杯沿几乎要嵌进指腹。侧过脸,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比刚才更沉几分,像压着冰碴:“裴炎,你今日话太多了。”
“恼了?”裴炎非但不收敛,反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那目光如同淬油细针,在缠裹素帕的手和略显僵硬的侧脸上来回逡巡。甚至还故意倾身,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某种难以言喻气息。“让我猜猜,”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这帕子,素净雅致,针脚细密,瞧着不像寻常货色……倒像是……”故意顿了顿,眼神牢牢锁住李岑碕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像是某位小娘子贴身之物?”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落下。李岑碕猛地抬眼,黑沉的眸子里瞬间凝起一层寒霜,锐利的目光直刺裴炎,那里面翻涌的冷意几乎要冻结周遭的空气。“闭嘴!”两个字从齿缝里挤出,不带着排山倒海威压。握着酒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杯中的酒液却诡异平静无波。
裴炎被他这冰刀子似的眼神刺得一激灵,非但没怕,反而乐得更欢了。多年的交情,他太熟悉李岑碕这反应了。他憋着笑,肩膀都微微耸动起来,看着李岑碕那副强压着火气的模样,心里那点促狭的念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却依旧黏在那方素帕上,摆明了还要继续看这难得的“热闹”,嘴里啧啧有声:“瞧瞧,急眼了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吧?是哪家的小娘子啊,能让我们秦王殿下这般……嗯,珍而重之?”拖长了尾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完全沉浸在自己“洞察一切”的得意里。
李岑碕没再应声,只将空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杯底磕碰硬木发出沉闷的“咚”响。他下颌绷紧的线条像拉满的弓弦,视线却从裴炎那张戏谑的脸上移开,落回自己缠裹着素帕的手掌,兀自耳朵通红。那一点暗红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刺目,如同烙印,无声宣告着什么。帕子上沾染的、清冽中带着涩意的菊香,此刻仿佛被裴炎那番不着边际的调笑激得更加浓郁,丝丝缕缕缠绕着指尖,固执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裴炎瞧他这副油盐不进、只盯着自己手心看的模样,心里那点促狭的笑意更盛。他太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再撩拨下去,这位爷怕是真要掀桌子。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透明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映着跳跃的烛火。“行行行,不问,不问。”他拖着调子,语气是刻意为之的敷衍,眼神却依旧瞟着那方帕子,带着了然于胸的调侃,“秦王好生收着吧,这般‘贴身’之物,可别叫人轻易瞧了去。”他特意加重了“贴身”二字,尾音上扬,像根羽毛搔刮着空气。
那声“贴身之物”像淬了火的针,精准地扎进李岑碕紧绷的神经末梢。他下颌的线条骤然收得更紧,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没让那点难堪彻底烧透耳根。视线死死钉在素帕上那点暗红,仿佛要将它灼穿一个洞来,好遮掩住裴炎那洞悉一切、令人无地自容的戏谑目光。
裴炎见他僵着不动,只盯着自己手心,那副强撑的冷硬下是几乎要压不住的羞恼,心里那点促狭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慢悠悠晃着杯中残酒,透明的液体在烛光下漾开细碎的光斑,映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玩味。多年知交,他太清楚这方寸帕子下藏着的分量,能让秦王这般失态,简直是百年难遇的奇景。他故意咂了咂嘴,拖着腔调,像是自言自语,音量却刚好能让对面的人一字不落听清:“哎呀,看来是块‘心头肉’啊,这般藏着掖着,碰都碰不得说也说不得……”
李岑碕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被菊香和燥热搅动的浊气几乎要顶上来。倏然起身,动作带得袍袖扫过桌面,杯碟轻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那点强行维持的冷硬外壳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泄出几分被逼到墙角的狼狈。他甚至没看裴炎一眼,只丢下一句硬邦邦“聒噪”,声音沉得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随即转身,步履生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朝着雅间门口走去,那挺直的背影在摇曳烛光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步都踏在逃离那令人窒息的调侃和自身那份无法言说的隐秘贪恋之上。
裴炎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肩膀耸动。他端起酒杯,将那点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摩挲着光滑的杯沿,视线扫过李岑碕方才坐过的位置,仿佛还能嗅到那丝若有若无、清冽又带着涩意的冷香。
“魏兄知道吗,将军看上一位小娘子了。”黎斯一早风风火火进来,面上好奇与止不住的八卦。晨露气息扑面而来,黎斯大大咧咧坐下,给自己倒碗茶,咕咚几口喝尽,抹去嘴角水渍:“街上都传疯了,有人昨晚看见将军手上裹着条帕子,有个不知死活上来问,将军那脸一下就冷住,还把手藏起来,捂得死死的,不肯给人漏半分。”魏怀信把手中藤球扔出去,迂折飞奔追随,掀起一阵暖风,诺金软软窝在怀中,尾巴无意识扫过他指尖。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揉小猫的动作微微停顿一下,顺着黎斯的意思接话:“嗯?秦王,看上哪位?”
“不知道呢,他捂得紧,”迂折叼回藤球,松口,藤球“啪叽”一声发出细响,摇着尾巴,用脑袋拱魏怀信,示意继续游戏,黎斯倒碗茶,面上促狭,“诶,魏兄,你说这什么娘子,能入得了秦王的眼,还把他的心,抓得死死的。”
魏怀信指尖陷入诺金后颈蓬松的绒毛里,那温软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心底骤然掀起的细微涟漪。黎斯那句“抓得死死的”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波纹无声扩散。他面上依旧沉静,只垂眸看着诺金在怀中慵懒地变换姿势,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阵微痒的酥麻。
“黎兄这话,倒像是亲眼见着了那帕子。”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目光追随着迂折又一次将藤球叼回,那暖黄的球体沾了草屑和泥痕。只是指尖揉捏诺金耳尖的力道,几不可察地重了一瞬。
“嘿,虽没亲眼见着,可传得有鼻子有眼!”黎斯来了劲,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好友间惯常的距离,脸上带着分享秘辛的兴奋,身上那股醇厚温暖的红茶信香自然地流淌在两人之间,“都说那帕子素得很,可料子顶好,裹得那叫一个严实……啧啧,不是小娘子给的,还能是谁?秦王那性子,几时在意过这些?定是宝贝得紧!”他边说边观察魏怀信的神色,试图从那波澜不惊的眉眼里抠出点端倪。黎斯深知这位好友性子清冷疏离,对旁人的风月事向来不甚在意,此刻特意提起,便是想看看是否能撬动一丝不同寻常的反应,但他很有分寸,并未刻意凑近去嗅探什么。
魏怀信没接话,只从地上拾起藤球,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球体粗糙的表面。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黎斯的话像无形的丝线,缠缠绕绕,勾连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昨日早晨,随风起浪的花海,那人摸诺金时似有似无的微笑,还有自己指下那方素帕冰凉滑韧的触感,以及……强行裹缠时,对方腕骨上传来的、转瞬即逝的微凉体温。
凉意似乎还残留在指尖,此刻被黎斯的话语一激,竟又隐隐泛了上来。更清晰的是,昨日为李岑碕包扎时,那方素帕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自己清冽微涩的菊香信香……只是,作为地纪,他的信香本就极淡,若非凑得极近或刻意留意,寻常人很难察觉。难道秦王他……竟留意到了?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带来一丝猝不及防的震动和微妙的羞赧,让魏怀信揉捏诺金耳朵的手指彻底停顿下来。甚至感觉到自己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热意,但这份异样稍纵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被他迅速压下。素来性情淡泊,即便此事与自己相关,也只觉是场无谓的风波。
“既是宝贝,”魏怀信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藏着掖着也是人之常情。秦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他说完,端起手边的茶盏,动作比平常略显急促。茶汤已温,水面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碎金点点。杯沿凑近唇边时,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仿佛被那若有若无的、清冽中带着涩意的菊香气息烫到,随即稳住了手,将那温茶饮下。
黎斯没得到预期的热烈反应,甚至那点细微的停顿和饮茶时指尖的轻颤也被魏怀信惯常的淡然迅速掩盖,有些意兴阑珊,却也习惯了这位地纪好友万事不挂心的疏离性子。他撇撇嘴,给自己又倒了一碗茶,咕咚喝下,抹了把嘴:“行吧行吧,魏兄你总是这般无趣。不过啊,”他话锋一转,眼里又燃起八卦的光,“你说秦王这棵万年铁树要是真开了花,那场面……嘿嘿,想想就有意思!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能降得住他?”
魏怀信没再应声,只安静地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轻轻相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茶水滑入喉间,却未能压下心头那丝被黎斯撩拨起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细微异样。轻轻吸了口气,那气息在胸腔里微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
“魏兄,杜兄要回来了,离他差事也快两周了,”黎斯语气带上几分正经,红茶信香慵懒散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喝酒,如何?”“也好。”诺金跳到桌上,魏怀信赶忙用手虚虚护住茶水,避免小猫拨弄。诺金似乎不高兴,“喵”表示抗议,轻盈蹦到地上,甩甩尾巴与迂折玩闹起来。“魏兄,今早上我还看见秦王,一只手藏到袖中,你说,不会是......”黎斯弯腰把诺金勾到怀中,手陷进小猫柔软的绒毛中,陷进那团焦酥饼气息中。“杜兄具体何时回来,要去迎他么?”魏怀信及时转移话题,避免黎斯这个大脑嗅出什么异样。
黎斯被魏怀信这么一岔,注意力果然从秦王藏手之事上滑开些许。他挠了挠诺金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呼噜声。“杜兄的信儿是昨儿到的驿站快马,算脚程,约莫后日晌午就能到城门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脸上露出些真切的笑意,“这家伙,可算舍得从北边盐马道上回来!迎,自然要去迎的!”
魏怀信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日清晨花海中,那人手腕皮肤下清晰骨节的微凉触感。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空置的右手上,那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可黎斯那句“藏到袖中”,却像投入湖心的一枚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叠叠,固执地漾开。
“魏兄?”黎斯见他沉默,又唤了一声,带着点探究。他总觉得今日这位好友有些过于安静,那素来清冷的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极淡的、难以捉摸的雾气,连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清冽菊香,都比往日更沉静了几分。
魏怀信抬眸,眼底已恢复一片沉静无波,如同深秋结冰的湖面。“好,后日同去。”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失神只是黎斯的错觉。他伸手去端茶盏,杯身温润,指尖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黎斯还想说什么,诺金却在他怀里扭动着挣扎起来,小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襟。“哎哟,小祖宗,这就待不住了?”黎斯无奈,只得松开手。诺金轻盈落地,尾巴高高翘起,迈着优雅的步子踱到魏怀信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靴子。
魏怀信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小猫光滑的脊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
黎斯看着他逗猫的样子,又瞥了一眼他搁在茶盏边的手。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魏怀信那只骨节分明、此刻正顺着诺金毛发生长方向缓缓梳理的手,似乎比平日里更……紧绷一些?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弦线无声地绷到了极致,却又被主人强行压制着,不肯泄露丝毫端倪。
空气里,属于魏怀信的、清冽微涩的菊香,若有似无地浮动。黎斯鼻翼微动,那点极淡的信香,不知何时,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寂寥的意味。他挠挠头,心里那点未尽的八卦被这沉静的氛围压了下去,最终只是端起自己那碗凉透的茶,咕咚灌了一大口,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也一并咽了下去。
是谁把小生的生存模式调成困难档的?小生与姑娘无冤无仇,近来得知高中牲还要体测,为何要虐待老人?小生真的没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