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雪比傍晚更密,北平城的街巷浸在墨色里,只有日军岗楼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在雪地上投下惨白的光。苏清砚用厚实的棉袍裹紧最后一名伤员的伤口,指尖被冻得发红,却依旧动作轻柔:“忍一忍,出了城就安全了。”
伤员虚弱地点头,目光里带着感激。后院的门被陆沉野轻轻推开一条缝,他探头观察片刻,回头比了个“走”的手势——他早已用沾了煤灰的破布遮住了药铺门口的灯笼,此刻整座院子都隐在黑暗里,只有两人腰间别着的微光手电筒,在雪地上映出两道细长的光。
“我扶李大哥,你帮着抬王排长。”陆沉野压低声音,弯腰背起最轻的伤员,破旧的棉袍下,肌肉紧绷着,每一步都踩在雪堆的凹陷处,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砖瓦。苏清砚点点头,和另一名尚能行走的伤员一起,架着腿部受伤的王排长,跟在陆沉野身后。
四人刚走出胡同口,远处突然传来日军的喝问声,探照灯的光柱正朝着这边扫来。陆沉野立刻拽着几人躲进旁边的柴火垛后,用厚厚的干草盖住伤员,自己则把苏清砚按在身后,手再次摸向腰间的□□。
“别动。”苏清砚突然按住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些褐色的药粉撒在柴火垛周围。那是他特制的驱虫药,气味刺鼻,却能掩盖住人身上的血腥味。果然,探照灯扫过柴火垛时,日军士兵只是皱了皱眉,骂了句“什么鬼味道”,便转身走向了另一条胡同。
等脚步声远去,陆沉野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苏清砚,眼里带着几分意外:“你早有准备?”
“乱世行医,总得留几分后路。”苏清砚笑了笑,眼里的光在夜色里格外明亮,“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接下来的路程愈发凶险。城门处的日军岗哨比往日多了三倍,铁丝网拦着路口,探照灯来回扫射。陆沉野观察了片刻,发现每隔一刻钟,岗哨会有一分钟的换班间隙——那是唯一的缺口。
“等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人从西边的矮墙翻过去。”陆沉野从怀里摸出个鞭炮,用火柴点燃,又往旁边的巷子里扔了块石头,“砰”的一声闷响,夹杂着鞭炮的脆响,瞬间吸引了岗哨的注意。
“那边有动静!”日军士兵大喊着朝巷子跑去,陆沉野趁机挥手:“快!”
苏清砚立刻带着伤员冲向矮墙,陆沉野则跟在后面掩护。就在最后一名伤员翻过墙时,岗哨突然发现被骗,转身朝这边开枪。“小心!”陆沉野猛地把苏清砚推上墙,自己则往旁边一滚,子弹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弹孔。
“陆沉野!”苏清砚趴在墙上,声音带着急色。
“别管我!”陆沉野站起身,一边朝日军开枪掩护,一边快速翻墙,“走!据点就在前面的破庙里!”
终于,四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破庙。陆沉野靠在门框上,撕下胳膊上的棉袍,露出一道渗血的伤口。苏清砚立刻上前,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和草药,熟练地为他包扎:“还好只是擦伤,再偏一点,胳膊就废了。”
陆沉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窗外的雪还在下,破庙里的油灯昏黄,映着两人的身影,也映着伤员们安稳睡去的脸庞。
突然,苏清砚抬头,目光落在陆沉野腰间——那里除了□□,还露出半截玉佩的穗子,正是白天他没收下的那块。陆沉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把玉佩解下来,塞进他手里:“拿着吧,就当……今晚的谢礼。”
苏清砚握着温热的玉佩,指尖触到那个“澜”字,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异样。他抬头看向陆沉野,对方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像寒夜里的星,亮得惊人。
就在这时,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陆沉野瞬间警惕起来,再次摸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不似日军的皮靴那般沉重,却依旧让破庙里的气氛瞬间凝固。陆沉野将苏清砚往身后一挡,□□已握在手中,枪口稳稳对准庙门,呼吸压得极低。
苏清砚也攥紧了药箱里的手术刀——那是他唯一能防身的东西,目光紧盯着晃动的庙门帘,心跳得像擂鼓。伤员们被惊醒,强忍着伤痛屏住呼吸,昏暗的油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紧张。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瘦高的身影裹着件黑色棉袍钻了进来,头上的毡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刚站稳,就被陆沉野的枪口抵住了胸口,冰冷的触感让他顿了顿,随即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熟悉的北平腔:“沉野,是我。”
陆沉野的瞳孔微缩,手指松了松,却没放下枪:“老周?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老周的人抬手掀开毡帽,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的脸,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冲陆沉野使了个眼色,目光快速扫过庙内的伤员,最后落在苏清砚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据点暴露了,我是来报信的。松井明彦撤兵是假,早就派人跟着你们了,估计天亮前就会搜过来。”
“什么?”苏清砚猛地抬头,脸色一白,“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沉野皱紧眉头,沉声道:“你先带伤员往东边的山坳走,那里有个废弃的煤窑,暂时安全。我和老周留下来引开追兵。”
“不行!”苏清砚立刻反驳,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你胳膊受了伤,而且他们要找的是我药铺的人,该我去引开他们。”
“你不懂枪法,也不会格斗,去了就是送死。”陆沉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却在触到苏清砚坚定的目光时,语气软了些,“听话,照顾好伤员,我很快就来找你们。”
老周在一旁催促:“别争了!时间来不及了!”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条,分别塞给两人,“这是煤窑的路线,我在那里留了干粮和药品。沉野,你完事之后直接去汇合,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
说完,老周不再耽搁,转身就要往外走。陆沉野突然叫住他:“等等,带这个。”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老周手里,“如果遇到自己人,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们会帮你。”
老周愣了一下,握紧玉佩,点了点头,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庙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噼啪的声响。陆沉野看向苏清砚,把另一张纸条递给他:“按路线走,别回头。”
苏清砚接过纸条,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陆沉野胳膊上渗血的纱布,又看了看他坚毅的侧脸,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一定要来。”
陆沉野身体一僵,低头看向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尖带着药草的清香,却格外有力。他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会的。”
苏清砚松开手,转身去扶伤员。陆沉野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握紧□□,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雪还在下,将破庙的痕迹一点点掩埋。两人在庙门口分道扬镳,一个带着伤员往深山走去,一个朝着相反的方向,迎着即将到来的追兵,一步步走进浓重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