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摇曳。李鸿章将前线战报轻放案上,声音低沉:「太后,刘铭传在台虽有小胜,然法舰坚利,长期抗衡,恐耗尽东南财力……」
左宗棠须发皆张,声震殿宇:「李中堂此言差矣!台湾乃我东南屏障,当年施琅将军血战得台,岂可轻言退守?刘铭传既能退敌,当予支援!」
光绪帝静坐帘后,指尖轻敲扶手。台湾的命运,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堂中,随烛影摇晃。
沪尾海岸在黎明炮火中颤抖。林文雄趴在礁石后方,破浪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海浪拍打着嶙峋礁石,激起漫天白沫,朝霞将海面染成金红。他望着海面上如同怪兽般狰狞的敌舰,咬牙道:「啥米时阵看过这种家伙?简直是铁甲海怪!」
杨泗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连日征战的沙哑:「这是法军最新式的后膛炮,射程比我们的前膛炮多出三里。」他玄甲上沾满硝烟,左臂缠着的绷带还渗着血,目光却依然锐利如鹰,「文雄,你带一队人从侧面绕过去,务必毁掉他们的弹药车。记住,台湾是咱的家园,绝不能让法夷得逞!」
「遵命!」林文雄正要起身,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哼唱声。只见阿土背着竹篓,在炮火中灵活地穿梭,正捡拾着未爆的弹丸。「你这是做啥米?」林文雄惊怒交加地将他拉到礁石后,却见阿土满脸兴奋。
阿土蹲在礁石缝里,指尖轻触一枚未爆的弹丸,那冰冷的金属表面映出他眼中的困惑。林文雄一把将他扯至岩后:「莫碰!这东西比眼镜蛇还毒。」
「可它不会咬人,文雄哥。」阿土低声道,视线却未从弹丸移开,「俺记得八岁那年,海上漂来个铁罐,村里的阿财捡了回去,当夜就炸掉了半间屋子。」他停顿片刻,喉结滚动,「阿财死前一直喊疼,像被火烧着内脏。」
林文雄怔住。眼前这总爱插科打诨的少年,眼底竟藏着这样鲜血淋漓的记忆。
阿土拾起弹丸,却非戏耍,而是将它轻轻放在干燥沙地上:「将军说法夷用的是新式火药,俺猜这铁壳里装的,怕是和阿财那晚遇上的不同。」他用碎贝在弹体刻下浅痕,标记引信位置,「要是能拆开看看,说不定找出弱点。」
杨泗洪不知何时立于两人身后,目光扫过阿土手上的旧疤——那是去年拆解一枚哑弹时留下的。老将军解下腰间水壶,将清水缓缓浇在弹丸上:「今日若能活下来,我教你真正的拆弹法子。」
远方海面,法舰炮口又亮起火光。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至,马背上陈秀英的紫衣已被尘土染灰。她翻身下马,药箱在腰间哐当作响:「杨将军!伤兵营发现异常,多人上吐下泻,症状像是霍乱!已经有三位弟兄不治了!」
这个消息比炮火更令人心惊。杨泗洪立即下令全营戒备,却发现疫情来势汹汹,不到半日已有数十人病倒。林文雄带人巡查水源,在上游河滩发现令人发指的一幕——数具法军抛弃的病患尸体正顺流而下,尸身肿胀发黑,显然是故意投放。
「啥米卑鄙手段都使出来了!」林文雄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树干上,震落满地树叶。他主动请缨夜袭敌营,誓要摧毁法军的生化阴谋。
是夜风急浪高,林文雄带二十名精锐泗水接近敌舰。月光在波涛间碎成银鳞,他想起母亲生前常说「暗暝的海水会吃人」,此刻却觉得人心比海水更可怕。就在他们即将登舰时,一个黑影突然从船舷垂下,竟是阿土抱着个竹筒悄然而至。
「文雄哥!我做了个会爆炸的冲天炮!」阿土兴奋地举起竹筒,不料脚下一滑,竹筒咕咚落水,随即在水下发出闷响,激起巨大水花。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了哨兵,霎时间警铃大作。林文雄当机立断改变计划,令众人点燃所有火药罐投向敌舰。爆炸声中,他一把揪住阿土衣领:「你真是来帮倒忙的!」
「俺是想帮忙嘛......」阿土委屈地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你最爱的红龟粿,俺特意留的......」
混战中林文雄为掩护阿土,左臂被流弹所伤。两人躲进礁石洞窟时,却意外发现一队法军正在转移贴着骷髅标志的木箱。林文雄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散播瘟疫的毒物?」
他令阿土回去报信,自己独自跟踪运输队。在法军营地后方,他目睹惊人一幕:法军统帅孤拔正在与一个清廷官员密谈,而那官员的侧脸竟与陈秀英有七分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心神大乱,不慎踩断树枝。就在刺刀即将刺入他胸膛的瞬间,杨泗洪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刀光过处血花四溅。「发什么呆!」杨泗洪拽起他冲出重围,背后箭矢如雨。
黎明时分,两人躲在渔船残骸中。杨泗洪撕下衣襟为他包扎,忽然道:「你可知道陈姑娘的身世?」林文雄心中一紧,想起那个与清廷官员相似的侧脸。
「她父亲陈永华是福州水师参将,当年马江海战时率舰冲撞法军旗舰,宁死不降被处以极刑。」杨泗洪叹道,眼神中闪过痛惜,「那位与法军密谈的,是她的叔父陈永富,早已投靠洋人。此人熟知沿海防务,是个大患。」
林文雄恍然大悟,难怪陈秀英对法军恨之入骨。他握紧破浪刀:「将军,俺定要助她报此血仇!」
这时阿土带着陈秀英寻来,她见到林文雄的伤势,急忙取出银针。针尖在晨曦中闪着寒光,她轻声道:「我叔父的事,我早已知道。他昨日派人送信,要我做内应。」
三人俱惊。陈秀英继续道,声音虽轻却坚定:「我假意答应,得知他们明日要从小路奇袭炮台。」她展开地图,指尖划过一条险峻山路,「这里有一处绝佳的伏击点。」
杨泗洪沉思片刻,忽然计上心头。他当众以贻误军机为由责罚林文雄,将其逐出军营。暗地里却让他带领一队精兵,连夜赶往伏击点。
临行前,杨泗洪将贴身玉佩一分为二:「今日你我义结金兰,他日必当并肩作战,□□!」月光下,两人的手紧紧交握。林文雄望着半块玉佩,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半块,心中涌起奇妙的宿命感。
就在他们准备出发时,海岸突然传来炮声。法军提前发动进攻,无数小艇如蝗虫般扑向海岸。林文雄当即改变计划,率领伏兵转向海滩支持。
战斗异常惨烈。阿土在混战中点燃一桶火药,本想投向敌舰,却因力气不足扔得太近,险些炸到自家阵地。林文雄哭笑不得,抢过另一桶火药,准确投入敌舰舱口。
爆炸声中,他看见陈秀英正在伤兵中穿梭救治,那个与她相貌相似的叔父却在敌舰上冷眼旁观。这一刻,林文雄深深体会到,战争中最残酷的从来不是炮火,而是人心的背叛。
夜幕降临时,法军暂退。杨泗洪站在遍地狼藉的海滩上,对浑身是血的林文雄说道:「这一战才刚开始,往后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记住,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守住本心。」
林文雄望向黑暗中法军舰队的灯火,握紧手中两半玉佩。这时,陈秀英悄悄来到他身边,递上一包草药:「这是我特制的金疮药,记得每日换药。」她的指尖冰凉,眼神却温暖如春。
突然,阿土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举着个奇怪的装置:「文雄哥!我想到对付铁甲船的办法了!用渔网缠住螺旋桨,再洒油点火......」他兴奋地比划着,却被自己的发明绊了一跤,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在这短暂的欢笑中,林文雄忽然明白,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些仇必须用血来偿还。而远方,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望远镜注视着这一切——陈永富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手中的地图上,标注着另一条更隐秘的小路,直指沪尾炮台最脆弱的腹地......
(第二回完)
这一回,林文雄第一次杀人,杀的是替法军带路的汉奸。刀划进喉咙那一瞬,他想起母亲说的「台湾是咱的土地」。我写到他呕吐在竹林里,停笔半小时。因为我知道,从此他再也回不去当渔夫了。谢谢你陪他长大,也陪他永远失去纯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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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回:沪尾烽烟,义结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