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姜女士委派姜斯沅去隔壁帮忙打扫,他心一软就答应了,结果两人一点不跟他客气,留他干活到深夜,姜斯沅看着他擦过的一水儿没听过牌子的高档家具和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摆件,心想资产阶级果然擅长通过语言艺术蛊惑无知的人民群众。
之前的仇他还得记一段时间。
第二天,姜斯沅腰酸背痛,差点上学迟到。晨读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如一阵般刮进教室,班主任正在对值日生扫的地挑三拣四,听到声音回头,姜斯沅已经坐在座位上了,痕迹只有同桌陈博闻的课本被风带起的一角。
班主任名叫赵光远,教物理,和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老师一样,他英年早秃,头顶已经全部“沙漠化”,只有侧面和后方的头发还在负隅顽抗,由于头皮出油,上课的时候脑袋像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人送外号“远光灯”。
远光灯回过头,如一盏瓦数十足的探照灯,在陈博闻附近巡视片刻,脑袋反射的光照亮了前桌周彤偷偷照的镜子。嚯,意外收获。远光灯健步如飞,神不知鬼不觉挪到“嫌犯”身后:“交出来。”
没有哪个高中生顶得住这样阴森可怖的逼供,待远光灯走后,周彤看看专注背书的同桌,转头跟后面吐槽:“我就想看看牙上有没有菜叶,惹到谁了?”
陈博闻专心致志地在课本掩护下画小人画。姜斯沅应道:“他是三级部知名吸血鬼,别说镜子了,手表反光都见不得。”
所谓三级部,是“尖子班”的代称,由一文一理两个班组成,成员是高一几次大考全校排名前列的同学和各方势力送进来的关系户。姜斯沅他们是理科三十六班,文理分科后,一多半仍然是高一三十六班的同学,早就熟悉远光灯的管理风格。周彤这个新人比较倒霉,新学期第一天就成了儆猴的鸡。
这时候,陈博闻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他,姜斯沅冲周彤使了个眼神,熟练地立起语文课本,摇头晃脑:“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警报解除后,他借着转头瞥向窗户,果然看到了远光灯离去的身影。
姜斯沅:“多谢学委救命之恩。”
陈博闻伸出左手,掌心向上,瓮声瓮气,语焉不详道:“不白帮。”
两人好像地下党一样,偷偷交接了最新一期的《漫画大师》。
姜斯沅:“你妈妈还是不让你买闲书吗?”
陈博闻他妈陈霞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早在别的英语老师还依靠统一默写督促学生记单词的时候,她已经把每个学生叫到办公室抽问《英语高考必备词典》;当其他老师开始要求背词典的时候,她又把固定搭配作文范文订装成随身手册,让学生利用一切边角料时间背诵,就这样成为了一中唯一蝉联十数年的模范教师。她主张时间管理和效率至上,坚信苦学造就天才,并把这个信仰加倍地应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现在不这样。”陈博闻说。
“自从发现我在课本上画画,她就升级了管理手段,对我实施全天候监视,就连我去补习班的路上都只能看她的英语随时学。”
陈博闻命苦的遭遇吸引了周围一大圈听众,周彤:“你不会一个暑假都没有独处的时间吧?”
陈博闻给他的小人配上一把40米的炫酷流光大砍刀:“除了晚上围着小区跑步,算是独处,但我妈会在阳台监督,数我多久跑一圈,一共跑了多少圈。”
盛钦在后面大呼小叫:“博闻,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真不是背着我们去坐……唔……”
姜斯沅用饼干塞住盛钦的嘴:“你少说点,死不了。”
方恪斜倚在走廊护栏上,右手食指勾着校卡的挂绳无意识地画着圈,眼睫低垂,若有所思,对走廊上的喧嚣恍若未闻。
他刚刚用钞能力说服了生源部的刘主任和班主任赵老师。今天早上边淼本想陪他一起过来,被他拒绝了。边淼女士在家深居简出,钻研茶道多年,已经进化掉了一部分人类社会的人情世故,要是一块来了学校,不给他添乱已经算善事一桩。
方恪兀自出神,完全没意识到他间接造成了走廊的一场拥堵事故。
起因是隔壁一个收了作业的课代表去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了一“建模脸帅哥”,本着有福同享的理念,她迅速折回教室呼叫好友。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大批看热闹的围观,就这么将走廊堵成了水泄不通。
那厢,方恪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一扇窗户,围观者纷纷猜测他在发呆,你推我攘想派出一位代表上前,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舔了舔后槽牙,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围观者你看我我看你,很有眼力见地作鸟兽散了。
一个暑假没见,唠嗑是头等大事。第一节上课铃响,远光灯把讲桌敲得啪啪响:“同学们都收收心,拿出最积极的一面来对待学习,各位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啊,希望同学们心里有数……”
不知谁赶在远光灯之前,惟妙惟肖地预判了那句“心里有数”,全班笑成了一团。
姜斯沅觑了远光灯一眼,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没想到远光灯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非但不生气,还笑眯眯地应和:“同学们很了解我啊,学得特别像。”
姜斯沅好像捏着鼻子闷了一杯苦瓜汁,结果发现是猕猴桃味的,刚喝的一口水没咽下去,呛了一个天昏地暗。
远光灯唠叨完这些令耳生茧的老生常谈,打开前门:“咱们班来了一个新同学,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教室里爆发了小规模的嘈杂,以周彤为首的高音部不乏吸气与赞叹声,而低音部的节奏则要丰富得多,从铿锵有力的感慨到语速密集的评价不一而足。
姜斯沅还没缓过来,捂着胸口望过去,看到讲台前的方恪似乎朝他的方向笑了一下。
也可能是看错了,因为表情的幅度很小,再看时方恪已经恢复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酷脸。“我叫方恪,方正的方,恪礼的恪。”在一双双热切好奇的目光下,他无知无觉地扭过头,远光灯冲他露出陌生的和蔼笑容,示意他多说两句,被他一并忽视:“老师,我坐哪?”
少年的观念简单纯粹,我在意的即是世界,至于外界的一切,无论再多鲜花亦或谩骂,既不有恩,也不有仇于我,又与我何干?
盛钦扒上姜斯沅的肩膀,脖子伸得老长:“我靠,这哥们儿……有点眼熟啊。”
他忘了自己大嗓门,一说话就成为了全班的目光焦点。
周彤憋笑:“我懂,是有点像哪个明星。”
盛钦:“不像明星,像咱们小学那个转走的……四块,你记得吗?”
“方恪。”
盛钦一拍脑袋:“对对对!就是他!诶?等等。”他抬起头,才辨别出刚才的声音正是头顶上这个新同学发出来的,吓得嘴都忘了合上。
“就是我。”方恪说完,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单肩背包,从角落里拖出来一套桌椅,拿纸擦了,颇为自如地坐下,不再搭理任何人。
“四块,姜斯沅?”一只手在姜斯沅面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看到盛钦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老方回来了!”
盛钦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姜斯沅单薄的身板被晃得七荤八素:“你怎么这么淡定!你不是最希望他回来吗?”
姜斯沅确实很希望方恪能回来,但仅仅是在不懂事的小时候。
小学时候,他和方恪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小学生姜斯沅对地外生物的传说特别着迷,他的朋友都不理解,只有方恪也喜欢。他们在一个课外兴趣小组相识,上的什么兴趣小组姜斯沅早就忘记了,但他还清楚地记得他被伙伴们取笑时,坐在他后面的方恪一本正经地帮他辩护:“如果检测不到外星生物,难道不是很恐怖的事情吗?”
鼻嘎大点的小男孩,只要有共同话题就能成为好朋友。他们一起放学回家,意外地发现方恪就住他家隔壁,方恪爸妈工作忙,经常晚上不在家,姜斯沅于是邀请他来自己家吃晚饭。那时候姜爸还在世,特别喜欢下象棋,但姜斯沅和姜胜萍都不感兴趣,方恪就自学象棋陪他下,方恪悟性高,一点就通,姜爸对他是赞不绝口,巴不得从邻居家抱过来认做自己的亲儿子。
姜斯沅小时候是个特别臭屁的小孩,凭借他的小聪明和伶牙俐齿,收了一堆小男孩做小弟,只有方恪会专注而崇拜地听他发表高见,在他讲完之后带头捧场,抑或是眼睛亮晶晶地唤他“姜姜哥哥”,等他来牵他的手去小卖部买零食。因此姜斯沅也特别喜欢方恪,他有点轻微的洁癖,但方恪晚上抱着被子来敲他房间的门,求他一起睡的时候,他不但没有一点不情愿,还把自己的抱枕送给他抱[ 这儿有个伏笔,为啥给抱枕呢?诸位可以猜一下!(因为小方睡觉喜欢抱人,小姜怕痒)]。
小学五年级结束,方恪搬走的时候,姜斯沅趴在他肩头大哭一场,抱着他的腰不许他走,两个成年人都拉不开他俩。
方恪给他的脑袋顺毛,像摸小狗,安慰他说我明年夏天就回来了呀,说好的要陪你去锡山找外星人,我都记得呢。
姜斯沅要求拉钩,说谁食言谁是小狗,方恪笑着说好。
方家搬走时只带走了两只大行李箱,出租车点了火,姜斯沅扒着车窗,说方恪,你在那边也要记得好好吃饭。方恪低着头不看他,把他搭在车窗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去,不透光的玻璃慢慢升起,隔开了他和他,他说:“我走了。”[ 之后会有这一段的小方视角!嘿嘿~但可能要蛮久之后了!]
这一走,就走了五年。
五年间,姜斯沅的生活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常的人生给他上了一课,让他领教了最痛苦的失去和最险恶的欺骗。
在最难过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抱着抱枕,想起方恪哄他说很快就回来时的眼神,看起来那么诚挚、那么认真,可是为什么胖企鹅都不再回?
你也是那种心口不一的坏人吗?
姜斯沅把脸埋进枕头,发誓他永远不要原谅方恪。
之后会有分别戏的小方视角!嘿嘿~但可能要蛮久之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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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食言的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