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了还要一起过年？ 第2章 第 2 章

姜斯沅才不是笨蛋，确切地说，他整个人都是笨蛋的反面，高中的时候，他好像随便学学就能考到年级前列，日子最单调的那段时间甚至甩掉第二名整整20分。再加上一副好口才，姜斯沅几乎包揽了他们班三年国旗下演讲的差事，是教导主任眼里的宝贝疙瘩。

高二报到那天天色阴沉，地面上的落叶打起了旋。落叶自拦网的缝隙飘进校园，被少年匆匆的脚步踩了个四分五裂。

姜斯沅缩了缩脖子，他生的白净，脸又小，一缩脖就可以把脸埋进宽大的校服外套里，只露出黑色镜框下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睛，衬得皮肤愈发的白，不是苍白，是那种泛了红的莹白，让人觉得他应该被收回三彩瓷人的货架上。

看到地上扬起的落叶残骸，姜斯沅加快了脚步。

“四块！”背后扑过来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一把搂住姜斯沅的脖颈，将他撞了个趔趄，“为了庆祝你定科初考年级第一——甚至还能和哥们儿再度同班，晚上去不去打球？”

姜斯沅微微皱眉，抓住胸前那只棕熊一般的手腕，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只是分文理班，你和我都选的理科，不在一个班才有鬼吧。”

高个男生名叫盛钦，人不傻，但胜在没心没肺，好像打娘胎里就缺根筋似的。热脸贴到冷屁股，盛钦也不恼，又揽住姜斯沅的肩：“所以，去不去打球？我叫人。”

姜斯沅拍拍他的狗头：“你有淋雨的爱好？”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郑潼潼。”

姜斯沅叹口气，放弃第一百八十次纠正他侮辱残疾人的毛病：“那记得带上雨衣。”

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盛钦惊奇地打量姜斯沅，好像他是新发掘出来的恐龙化石：“你怎么知道，好厉害！”

姜斯沅耸耸肩，两只手掌摊开向上，意思是：谁知道咯。

两人聊着，来到盛钦家的车前，一辆低调奢华的大G。盛钦爸自从两年前靠儿子的手气中了500万的彩票，就卖掉相依为命多年的比亚迪，买了这辆车。“上车，让我爸送你一程。”

姜斯沅摇摇头：“不顺路，我要去一趟南园巷。”

姜胜萍女士有阴雨天膝盖痛的老毛病，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但止痛药不能当饭吃，针灸也不管用，机缘巧合下姜斯沅求助一位眼瞎的江湖郎中，老郎中捻着胡须思考片刻，开了一副草药湿敷的方子，谁料瞎猫遇上死耗子——奏效了。

眼下又要下雨，之前抓的药快用完了，正好再去买一些。

啪，沥青路面上晕开了一个拇指大的深色圆圈，紧接着是第二个，噼里啪啦越来越密，姜斯沅盯着地面，下意识地摩挲手指关节的笔茧。

铺子那端，摊主张婶一边慢悠悠地用牛皮纸打包，一边跟他搭话：

“斯沅，最近还在吃药吗？”

姜斯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钙片吗？吃着呢。秩城晴天少，医生建议青少年和老年女性都常规补维D钙，张婶您也快到年纪了吧？”

张婶这个“街角包打听”没打听到信息，反而蹭了一鼻子的灰，尴尬笑笑：“是快到年纪了，我回头也开两瓶，好学生就是心细，是吧？咱们斯沅真不得了，年级第一！啧啧啧，你妈妈真有福气。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们家鹏辉传授点学习技巧？”

姜斯沅接过包好的药材，无意多留，就在这时，遮雨棚上的雨声骤然密集起来，随即自巷尾刮来一阵狂风，夹杂着落叶与过路的垃圾，以摧枯拉朽之势吹翻药铺的遮雨棚，连带着卷走了姜斯沅手里的伞。

张婶没来得及盖回去的罩子也被吹落在地，不知名的药材随风飘舞。姜斯沅下意识追着伞跑了两步，又转回来。生晒的植物不能沾水，张婶手忙脚乱地抓飘在空中的药材，那药材却如同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姜斯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捞起地上的透明罩子盖住，用双臂身体护着摇摇欲飞的其他槽盖，冲张婶喊：“张婶，别管飘出去的了！先把车推进屋里！”

忙完这一通，姜斯沅的外套已经湿了大半，又绕路去墨香斋买了本漫画，包在怀里匆匆赶回家。

他家楼下堵了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车上七零八落摞满了纸箱和桌椅板凳，像是在炫耀摆放者出众的平衡感。姜斯沅挤进楼道，把外套脱下来塞进包里，边擦镜片边上楼。

老居民楼的楼梯狭窄，只容一个成年人正面通过，走过第一个拐角，姜斯沅的脑袋撞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

迎面走下一个少年，居高临下，提着两个垃圾袋。姜斯沅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足以判断出不是他们楼道的住户，嘴角扬起一个礼貌的弧度：“不好意思，没看路——你刚搬来吗？”

少年默默打量了姜斯沅一会儿，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走了下去。

真是个怪人，姜斯沅心想。

姜斯沅家隔壁空置的第5年，终于有人搬了进来。

春去秋来，姜胜萍经常看着102紧闭的大门，感慨这户主人的奢侈浪费。

“要是租出去，这么多年，可以收回多少租金呐。”

“不过说回来，当年他们家搬走就是小恪爸爸生意做起来了，想来也不差这点钱。”

早些时候，姜斯沅还会争辩：“说不定是因为他们还要搬回来呢？”

姜胜萍拍拍儿子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人往高处走，哪有吃回头草的道理。”

姜斯沅这时便撅起嘴，很不赞同的样子：“小恪跟我不是这样说的。”

姜女士溺爱儿子，便由他去了：“好好，知道你最听不得小恪的坏话，当年小恪一家搬走，你哭得那叫……”

姜斯沅恼羞成怒地去捂妈妈的嘴：“不许说！”

姜斯沅回到家时，姜胜萍正在厨房做饭。姜斯沅把校服外套丢进洗衣机：“妈，隔壁来新邻居了？”

姜胜萍说了句什么，厨房太吵没听清，姜斯沅推开门，劳烦他妈重复一遍。

姜女士：“看把你得意的，这么急着见人家？我洗好了抹布，拿着，去隔壁帮忙吧。”

姜斯沅莫名其妙：“我得意什么？”

想起刚才楼梯上遇到的少年拽得不可一世的模样，姜斯沅脸色一沉，他可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癖好：“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姜胜萍早已习惯他这副德行，也不恼，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毛，糊弄道：“行行行，药吃了没？吃完先忙你的去吧，妈这还要一会儿。”

姜斯沅板着脸走出厨房，没褪去的脸颊肉让他看起来像某种气鼓鼓的小型动物，起不到一点震慑作用。没走两步，他倒退步折回来，把牛皮纸包递给姜胜萍：“路上捡的。”

姜女士眼前一亮：“有心了儿子，你怎么知道我草药用完了？”

姜斯沅终于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正要开口，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姜斯沅：“我去开门。”

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方恪？”

门外的少年身形颀长，鼻高唇薄，挺阔的白衬衫衬得他肩宽腰细，好似时尚杂志里走出的平面模特。一双浓黑的眸子循着声音望过来，点漆似的瞳孔里透着疏冷。姜斯沅望着他，哪还认不出他就是刚刚走廊上遇到的“新邻居”。

五年前稚嫩的面孔和如今重合，姜斯沅只觉得好陌生。

那个眼睛亮晶晶唤他“姜姜哥哥”的方恪，那个晚上敲开他的房门，可怜兮兮承认自己怕黑、求他一起睡的方恪。

如今，面无表情，薄唇轻启：“我来借个拖把。”

“……”

姜斯沅收敛了所有情绪，一声不吭地往屋里走。

姜胜萍女士闻声过来，先冲里屋甩去一句：“姜斯沅！怎么教你招待客人的？”然后对着方恪笑开了，“小恪进来坐，还没吃饭吧？阿姨多做了一些，叫你妈妈一起来吃。”

方恪想要拒绝，但他妈边淼也不知道怎么隔着老远听见的，当即替他做了主：“好啊姐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方恪无奈地看向他妈，边淼女士踩着奶白色的高跟鞋登登登走出来，蓬松的卷发随着步伐荡到睫毛上，被做了马卡龙色系加长甲的手指捻起来别在耳后。虽然年过四旬，但在得当的保养下，边淼女士脸上不见一丝皱纹，依旧是当年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姜胜萍看着她，突然感觉有点抬不起头，手在围裙上尴尬地擦了擦。

边淼走过来，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姐姐还是那么年轻，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这句话当然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扯淡，但寒暄嘛，好听就行，不需要衡量所谓真实性。

大家把饭菜都摆上桌，才发现姜家的餐桌是张边长不到一米的四方桌，根本坐不开四个人，姜斯沅于是自告奋勇端着饭碗坐到了茶几旁边。耳边飘来了两个大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姜斯沅没有兴趣听，专心致志就着电视里每轮暑假必播出的经典剧集下饭。

“什么？离婚了？”

“嗯，过不下去就离了。”

“他爸这么能挣钱，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边淼在啃一块排骨，头也不抬地说：“他家暴，不仅打我，儿子也一块打。”

姜胜萍愣住了，她长达四十多年的人生里头一次听说还有人打自己老婆孩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你没报警抓他？”

“抓不了，他是知名企业家，给地方挣了不少钱，人人交口称赞。”

姜胜萍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她用纸擦了擦手，搂住了对方的背。

边淼刚才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讲的不是她自己的故事，这会儿反而红了眼眶，她说：“姐，你别可怜我，我说这些不是求你可怜的。”

姜斯沅看到那邢捕头和燕小六审问鸡贩子，正咬着筷子乐，目光撇到方恪端着碗筷也坐了过来，随口问：“怎么过来了？你也想看武林外传？”

方恪不看他，也不看电视，低头戳碗里的米饭：“嗯，好久没看了。”

姜斯沅心下奇怪，借着扒饭偷偷打量他，在方恪夹菜的时候看到了他手心几道弯弯的红色月牙。

姜斯沅没反应过来，多看了两眼。

方恪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平整，没有红色颜料。

这时，餐厅传来了女人的啜泣声，声音很轻很轻。姜斯沅一怔，仅一瞬间明白了红色月牙的来由。

少年人身单力薄，一腔对施虐者的愤恨和无能为力的懊恼无处宣泄，只能攥紧拳头，把锋利的矛头对准自己，任由无处伸张的责任感在胸腔冲撞得遍体鳞伤，似乎用刻骨铭心的痛感宣告着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