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经机甲文 第79章 第 79 章

陆钧结束军部会议，回到庄园时，夜色已经很深，他经过花坛，却发现石径通向的那座小亭子里亮着微弱的光。

亭子里有人在。

陆行山喜欢在夜晚吹着风，看看星星，纯粹地放空，养成一个习惯有时很难，有时也很简单。至于他的习惯，大概要从伤重隐退后那段日子算起。

花园里清凉的空气会让他感到惬意，四角垂落的天空会让他仿佛重新进入青年时期，操控着机械造物在不同的星球遨游。

宇宙无垠的怀抱使得身处其中的士兵倍感孤独，使得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心有戚戚，然而没有人能放弃对于宇宙的向往，对于宏大时空、世界准则和造物之主的幻想。

坐在轮椅里的这副身体不算健康，虽然现在是夏末，气候不至于遽然变冷，他却感觉到了由肢体传递向心脏的冰凉，血液流经四肢，再回到原点时原先的温暖便受到侵染，寒意一点点浸入。

但相比温暖，陆行山更痴迷于“冷”的感觉，寒冷是驱除昏聩的有效药剂，能令人的头脑保持清醒，只有清醒令这位早早退役的将军，在掌控身体的同时享受作为意志上的王者的快乐。

一只飞蛾奋力地撞向石桌上的小夜灯，细小的身躯在暖融融的光线中显得亢奋而伶仃。

他不禁感慨，人一生中快乐的事情太少，哪怕一点，也都弥足珍贵。

“我推您回去吧。”

身后一道年轻而过分沉稳的声音，打断了陆行山就一只飞蛾生发出的深夜遐思。

轮椅上的中年男人一贯舒展的眉毛紧紧皱起来，露出很不乐意的表情。

“您又在外面穿得这么单薄。”陆钧淡声道，“母亲说，过几天就回来。要是您感了冒，可不好向她交代。”

子与父相似的脸庞上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真教陆行山生气。他抿着唇，一言不发，任由自己的轮椅被不速之客接手，推向进屋的方向。

半人高的路灯幽然浮在灌木丛中，轮椅转动的辘辘声是此时唯一的声响。

陆行山闲适地躺进轮椅，完全放松身体，然后对他亲爱的儿子回以颜色：“你不该还待在这儿。”

陆峯和陆钧常年不在首都星，战事以外、首都星的大多数事务，都经由陆家的现任理事者，打理得井井有条。前线的一应消息，陆行山当天就知道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准确地说，又是一副不动声色的冷淡模样。

陆行山长年累月修身养性的好性子，还是在面对此类情形时频频忍不住怒火，他冷哼一声：“怎么？以为我老了，残疾了，就会软弱无能、把握不住这里的局势？”

“我没有这么想。”陆钧仍不紧不慢地推着轮椅。

“幸好没有。”陆行山没好气道。

两人沉默下来。

陆钧忽然问：“您刚才是不是磨了磨牙？”

“有吗？”陆行山并不确定，他承认自己的感官和记忆能力不比青年时期，因此决定先否认。

“希望没有。”陆钧一本正经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您的医生之前提过磨牙可能是一些疾病的征兆，或许下次常规体检我应该提醒他关注一下这方面。”

-

送陆行山中将回了房间，陆钧再次经过花园，这次他的目的地，是枫林之外那栋住着很多客人的小楼。

陆钧不确定他期待的人这个时候是否已经休息，于是发了语音：“睡了吗？我在楼下。”

三分钟后，一楼大门打开一条缝，明溱反手轻轻将它合上，小跑几步到他面前。

夏末炎热散去，清凉的晚风让心情也变得轻快。

陆钧想起方才房间里，来自陆行山中将的承诺：“我以你父亲的名义向你保证，你所担心的不会发生。”

“今天又出了什么事吗？”明溱好笑地在他眼睛前挥了挥手。

“没，没出什么事。”陆钧眸中染上笑意，“我们去个地方。”

清园巷，熟悉的地下空间，这里本来是存放飞行器的库房，此刻空间里悬停着的，却不是飞行器，而是一架暗色机甲。

和夜空相似的颜色。深邃且神秘。

从出发时起，明溱便隐隐有了预感，眼前的场景证明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我是在五年前成为这架机甲的主人的，”陆钧道，“我想若是在你手里，它也会感到高兴。”

“它有没有名字？”

“你可以叫它079。”

“这是什么神奇的巧合？”熟悉的数字让明溱联想到清园巷的门牌。

“的确。”陆钧表示这确实是巧合，“我收到它时，S 机甲尚在测试过程中，它的测试编号就是079，此后几位可敬的机甲师和他们带领的研发团队，对该系列机甲进行过进一步的完善。”

“去年我返回首都星，将079留在了琉喀忒亚号上，最近几天才又送到这里。”

机械造物随着主人的走近而被唤醒，流动的光一圈圈勾勒出机身外形，明明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杀器，焕发出的蓝光却很温柔。

“你要……送给我？”明溱轻触暗色机甲的外壳，指尖落处光芒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可是我还没有完成协议。”

“所以目前在法律意义上，079的主人依然是我。”

按照《机甲限制法案》，明溱的年龄尚不具备机甲持有资格，也就是说，即便协议如约完成，机甲的所有权依然无法实现转让。

虽然这份协议本身就不那么符合联邦法律，但明溱还是感觉被欺骗了。

“这样也有好处。”陆钧正色。

明溱决定先听他解释一下。

“维护和修理费用我负责。”

S 机甲的材料和维护费用非常昂贵，这也是它至今数量寥寥的原因。

明溱悟了。万恶特权阶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再度从外部打量了一遍机甲，慢吞吞回复：“就当你提前支付交易尾款好了。”

“不过我可以有附加回报。”

“什么？”明溱对上陆钧低眸看过来的眼神，冷淡，但又让人确定他在高兴的眼神，胸腔里某个位置突然微妙地跳了跳，生理与心理模糊不清的感觉很难形容。

她轻轻踮起脚抱住他，从第三人视角看，应该描述为扑进他怀里，然后搂住对方的脖子，在他唇边强行亲了一下。姿势未经排练，导致有点生疏，好在完成得不错，当事人自认为。

由于缺乏丰富的恋爱经验，极少数时候，明溱觉得像一对正式情侣那样相处，还蛮难为情的。

对方好像也有一点点难为情，只是他不习惯表现出来，不然不会用这样直白明亮的目光回看她。

“这样够了吗？”明溱执着地追着他的目光问。

少女眼睛里的坦率让人难以招架，陆钧只好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温柔语气再温柔一点：

“你之前，已经给过我更珍贵的回报了。”

“你是说……”她面露不解。

“我的精神力。”陆钧回忆从镜月星返航途中，一觉醒来时头脑极度清明的感受。

“怎么会有人，”他无奈地笑，“上一秒把我的精神力治好，下一秒却放出奇怪的狠话，说她在治疗中搞了鬼。”

“哦，”少女偏过头，拒绝听一些无价值的废话，“我觉得还是测试机甲比较要紧，你觉得呢？”

机甲舱可以容纳两个人。

明溱坐进驾驶位，打开机甲自带的练习模式，虽然是第一次操作，但她很快找到了对于机甲的一种熟悉和亲切感，感应达成时，精神领域产生奇妙的震颤，微热，又有些痒，仿佛阳光落在毛茸茸的草尖，紧接着，眼前的图景由最初一个看不明晰的点不断放大、延伸，她坠进无尽深邃的宇宙。

短暂的视觉变幻，凝固着百亿年的时空距离，起先那一刹那明溱感觉身处母亲的怀抱，但随即，感官随同精神上的温暖一同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寒冷，极度的未知，和光芒难以刺透的虚空。

视线重新变得清晰，一架暗色机甲，如走向末日的星辰逸散向太空的碎屑，如沙土堆中背负米粒缓慢爬行的蚂蚁，它漂浮在宇宙中心，因为没有人知道这里的边界，正如没有人知道一切事物的起点和终点之外会是什么。

那些星星，遥远的、闪烁着微光的星星，它们沉默地亮着，注视着时空中这名微不足道的旅者。

而环绕着星辰和人类的漫漫长夜，似乎亘古如此，永远不会亮起来。

经过漫长的测试与培养默契的过程，明溱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操作台，光脑的提示音提醒她现在已经是清晨，黎明前，天色仍然昏暗，但即将破晓的那个时刻。

机甲舱右上角有一盏橙色的灯，光线柔和地倾泻下来，和从前很多次，她周五回到清园巷，在一楼楼梯口亮着的那盏很像。

陆钧就在她身旁，靠着椅背入睡的姿势规矩但放松，眼睫边投下浅淡的阴影。他的呼吸很轻，大概只是想在等待她的时间里，稍稍休息一下。

明溱忽然想要做点什么，比如，捏住熟睡的人的鼻子。

她果然这样做了，在对方有所反应并清醒过来之前，又匆忙而不留痕迹地松开。

其实很容易猜到，079的模拟场景，是瀚海星域的星图，陆钧曾经去过的那些地方。

他们在机甲里度过平静而孤独的一晚。

-

今日正午，时代广场将举行一场出征仪式。

联邦防卫军的新增援，会在三天后抵达燕林要塞，加入前线战局。

陈旻亲自为即将远行的士兵致辞，广场周围拉起临时警戒线，少有行人围观，气氛冷清而肃穆。

奏乐声中，陆钧立在队伍前列，接过元帅递来的联邦防卫军的旗帜。

稍后，林温元首也将通过电视广播发表讲话，鼓舞在战争中等待着和平和胜利的人们。

一阵突然而细密的雨落在时代广场的石砖上，拂去刚刚曾把脚步留在这里的士兵的痕迹。陆钧出发了，他要回到琉喀忒亚，参与出征仪式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秉持着这样一种信念，他将延续琉喀忒亚的传奇。

和陆钧同一天从首都星出发的，是第三军团，军团主力已于小瀚海外集结，人们再次目送荣耀军团的远去。

事实上，几天前，第三军团的指挥官向元帅递交请战书时，陈旻犹豫了。

这是不该出现于他身上的事，陈旻的独断专行、面对正确抉择时的魄力，一直以来让他的追随者崇拜和信服，也让他的对手矢志不移地抨击。

不该犹豫的。很久以前第三军团几近覆灭的那场战争，也是他下的命令，陈旻清晰地记得那至关重要的早晨的每一个细节，他按照往常时间起床，拨通前线总指挥官的通话，告诉身处德莫珂星系边线的好友，一切依计划进行。

柏英并不赞同首都星的决议，从计划被提出来、到通过高层秘密会议而正式成立，中间每一步，柏英中将都以前线总指挥官的身份，基于事实和情感，进行了充分的反驳。

“请允许我再次确认，命令无误。”

尽管好友直至最后一刻仍对大规模打击德莫珂双星的决议持反对意见，但他服从了命令，在经过三次态度温和的确认之后。

而陈旻，他开始回忆自己回答三次“无误”时的心情，回忆一遍比一遍清晰，当时的心情也是。

站在可视屏中的好友注视着他，坚毅的目光没有一丝动摇，柏英是这样的人，一旦作出最终决定，就会舍弃此前的迟疑、反复、进退、争取，以强大的意志将决定推行下去。

陈旻本以为自己忘记了这些，人的记忆有限，应当分配在更重要的信息上。现在他知道记忆不再听他掌控，由此真切地感受到衰老的悲哀。

联邦防卫军的元帅从回忆中回神，看向面前朝气蓬勃的年轻校官，此前首都星的“洗牌游戏”中，第三军团的威尔德中将卸任并被流放至黑星，面前这名从军团中提拔|出来的校官，暂时代理指挥官一职。

校官眼中的赤诚和子对父般的孺慕是那样熟悉，过往陈旻见过无数次，他鼓励他们，给他们成长的机会，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农夫，浇灌麦田里自然生长的秧苗，并在收获时节获得无可比拟的乐趣。

“我们不该让英雄反复牺牲。”陈旻开口，仿佛看到第三军团十六年前返航时空荡荡的船舱。

校官向元帅敬礼：“荣耀军团不能背负骂名去死。”

指挥官的懦弱亦如第三军团的懦弱，他们背离前辈的荣耀已经太久，于是新的指挥官代表军团士兵请命上前线，递出一份万人请战书。

他是由陈旻的赏识才得以提拔，但这些年轻人，每一个都不一样，他们有自己的路。

校官朗声立誓：“我们需要一个机会，洗刷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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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溱没有目睹时代广场的仪式，晨光熹微时陆钧送她回了陆宅，然后两人在那里告别。

离开前陆钧提议沿花园里灌木环绕的小径走一会儿，行至路口，忽然拥抱了明溱。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自己却低头，依恋地靠着怀里的人。

刚起床便来到小队据点，准备开启一天计划的玳薇抱着手：“这俩人是这样相处的？”

艾利克斯默默：“我已经看开了……”

同时在心下想，我们干了这么多大事，等敬寒城回来，不知道要生闷气成什么样呢。

小情侣享受温馨时光的同时，陆行山中将划着轮椅从围观二人组身后经过，慈祥地对小辈致以问候：“嗨，二位以及二位的长辈有考虑提早完成婚约，比如来一场战地婚礼吗？我出门散步的时候，看见农庄那边正在举办集体结婚的典礼，参与者大多是即将出征的军人。”

“他们的舞姿真是浪漫啊，誓言也非常真诚动人。”陆行山心悦诚服地感叹，他的建议纯然出自真心。

此刻玳薇明白了一件事，刚来陆宅时明溱悄悄告诉过她这位已退役的陆中将尤其喜欢逛花园，以至于经常神出鬼没，原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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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玳薇爬了三层楼梯上天台去找明溱。

夕阳正在淡去，天空由流金般的色泽，渐渐过渡至一抹浅粉，将田野、房屋和人的轮廓也衬托得温柔。

她的朋友坐在天台边缘，双腿伸出栏杆外，迎着夕阳的余晖，晃悠悠，好像在想什么。也许是明日的天气，也许是一个人。

于是玳薇也像她那样在天台边缘坐下，感受栏杆之外的风。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日落。”玳薇怅然目送消散的日光，虽然她从来是个具有敏锐观察力、情感丰富的女孩子，但这可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不过现在看过了。”明溱立即接道。

“从前，你有去过岚星系吗？”玳薇问，“那里很美，我一直想邀请你们去。”

明溱摇摇头，望向朋友的眼睛一如遥远天际刚刚亮起的星：“任何时候，我都期待你的邀请。”

玳薇为这句话微笑起来：“我还没和你介绍过岚星系。

“它坐落在莱安星系团，主星朱莉娅是岚星系的第四行星，其名字来源于神话史诗中一位降下甘霖的女神，女神不忍目睹人间的苦难，于是落泪，让焦枯的大地恢复了生机。岚星系有丰富的节日风俗和歌舞传统，每年的酒神日，不止是属于所有人的狂欢节，王室也会专门举行纪念母亲神的仪式。

“得益于自然的馈赠，岚星系曾经繁盛一时，成为核心星系的商业中心之一，不过近几个世纪，尤其是联邦建立以来，那里渐渐衰落了。衰落的原因很多，比如自然资源储量和需求量的波动，比如技术的更新，比如快捷航道建成后星际商路的迁移和联邦星域战略的变化，这个陈旧的商业中心逐年沉寂下去，在周围愈发闪耀的群星中，显得暗淡而平庸。”

玳薇低低道：

“岚星系比它展示在外的形象更穷困，一个星系的命运，不过轻如尘埃。在联邦的天平上，不会比一片羽毛要重。”

历史曾经选择了岚星系，又放弃了岚星系。

夜幕笼罩四野，她放弃叙述，转头看向明溱。

“我说这些，并不是出于怨愤。我只是想表达，被牺牲者总是痛苦的，而人世间永远不缺乏痛苦。就当是我对未来的一句无关紧要的祝愿吧，”那注视如此温柔而有力，话语也是，“不要沮丧，不要被痛苦打倒。”

“战火蔓延到了岚星系。明溱，我要回去了。”

明溱微怔。

她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不是因为仓促到来的告别，不是因为明天即将见不到一位朝夕相处的伙伴，好像有时钟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叮咚，叮咚，那敲击令人心痒。

当战争脚步渐近时，其实是没有声音的。

最初荒芜星系的消息零星传来，仿佛远方的风和雷雨，威严、猛烈、气势汹汹，但人们无比清楚地知道，它们仍在触不可及的远方，其威势也是触不可及的威势。再可怕的庞然大物，也由于物理距离的遥远而被覆盖上一层温情脉脉的假面纱。

然而这只不可控的庞然大物，它迈着优雅的步伐靠近了，悄无声息地侵占生活中那些小小的余裕、偶尔发生的闲暇、直至最基本的工作与娱乐，待人们猛然意识过来，已经连呼吸的空间都充斥硝烟的味道，号角面向每一个人尖利地吹响。

是真实的，新闻所报道的病毒袭击事件，官方统计里每天增长的死亡数字，前线瞬息万变的冲突与纷争……这场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不是可以通过演练、预测而达成的任何人的计划，它只是真实地发生着，发生下去。

玳薇起身，语调轻快，最后向她的朋友辞行。

“有朝一日，还能再见。战事只是让我们注定好的分别提前了而已。”

作为同窗，偶然相遇在首都星的秋天，本来也会在离校后分散去往不同的轨迹，她为这一段短暂的相遇，觉得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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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暗了，明溱仍在原来的位置，夜晚的风似乎比白日令人惬意。

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是顾若来了。

“我听玳薇说你在天台，就来啦。”她小声地笑，笑完又面露愁色，“最近好像所有人都有很多烦心事。”

“真的吗？”明溱促狭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喂——”顾若同学不满地反驳，“我也忧心很多事，可是我永远乐观。并非人类让我有如此自信，只是我天生喜欢往好的方面想，当然你不可以理解为缺心眼。”

“行吧。”明溱答应。

两人肩并肩坐了一会儿，身体的接触让人感觉温暖。

“其实我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明溱一时不知所以。

“是啊，”顾若点头，“军部大楼那晚，你救了我母亲。”

她的神色变得郑重，那郑重间又有几分压抑得很深的忧虑。这样的表情在她脸上并不常见，明溱有一瞬间的疑惑，但还是先听她讲。

顾若开口：“准确地说，是我的养母。我是被收养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从边缘星系贩卖过来。

“那时我已经有了一点记忆，我的亲生父母觉得核心星系生活更好，怀着愧疚将我卖掉，我记得前一天晚上，他们为此争执了很久。”

夜色显示出浓稠的黑，这是如此寂静的一夜。

讲述者温和地继续讲：“或许你知道，大多数被贩卖的人口都将流入黑色产业，我是极幸运的少数，那些黑色的笼子因为年深日久而朽坏，竟然被我找到漏洞，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只是顺着管道爬了出去，然后向看到的第三个人求救。”

“为什么是第三个呢？”她问，俏皮地转了转眼睛，自己回答，“因为第一个人看上去有点穷酸，第二个人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第三个，她穿着洁白的衣服，眉目亲切，就像天使。”

“她果然愿意帮我，后来那个窝点被查，里面的孩子或遣返或被送到福利机构，而好心的天使，我告诉她我不记得家人了，我对家乡的记忆模糊得不足以形成判断，我想我必须抓住眼前的救星，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于是她收养了我。”

这份感谢背后的重量，让明溱有些恍然。

“那天，是你救了研究室里的人，是你救了我们。”她加重“我们”这两个字的语气。

顾若看过来，眼底沉重的心意一览无余。

“明溱，不论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们永远是朋友。”

她对着夜空下的旷野，作出冗长的承诺，仿佛不这样不足够表达，而剩下的话，也都消散在夜里，随着夜的声音，被听到。

“我这么说，不是出于报答，我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么说。世间有各种各样的隔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脆弱而又坚韧，我祝福你，我的朋友，祝你平安快乐，永远做最自由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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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溱在天台待了很长时间，她没想到今晚还能见到第三个人。

江九年故意没有放轻脚步，他要找的人果然很快回头。

明溱坐在栏杆边，好奇地望着他：“你也是来道别的吗？”

江九年回应她的打趣：“不，我替人送件东西给你。”

“还记得吗？仙女教母说，善良的孩子可以实现一个愿望。”班长大人嘚瑟地笑了，“比如，知道一个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消息。”

希望他说的消息真的是个重要的消息。

江九年向明溱展示了一份地图。

曲折而完备的通道，密密麻麻编排在一起，其复杂程度和自然形成的精妙，令人惊叹。

明溱辨认出左上角一小片区域，是她和伙伴们常去的地下城，地下城之外，竟还有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

“理想国的据点，在地下。”江九年正色，“情报处追查那批实验设备的最终流入地点，也是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