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涿城。
近郊一处田庄内,平湖派的众多弟子正围守在这里。
自从发生了“泰和之变”,大绥的许多武林人士或有组织或自发地与景国人对抗,其中自然也有来行刺的。兖州知州方啸鸣是被刺杀的主要目标,而近日来到兖州的术丹也被不少人盯上了。
术丹是顶尖高手,江湖上能与他匹敌的寥寥无几。可行侠者多的是“悍不畏死”之辈,若能传出声名,抛头颅洒热血也视为等闲了。再者,听说术丹在阳城收复战时被严陟所伤,运气好的话,没准真能将术丹斩于刀下。
此时,术丹还好好活着。那些大绥侠士,死了的不必说,活着的失败者如今大多被关押在了这座田庄里,由平湖派看押。
陆建提着食盒,走进了一间屋子。坐在角落里的人伤口斑驳,手腕上拖着两条铁链。
“吃饭了。”陆建一边说着,一边不情愿地解开了刘问山的穴道。
刘问山刚恢复了力气便破口大骂:“老子不吃!有种就弄死老子,想让我和你们一样给景贼做狗,做梦!”
陆建听了这话怒上心头,一掌打翻食盒,上去就给了刘问山一脚。刘问山本就有伤,这一踹直接让他吐出半口血。
“你以为你不是狗?”陆建啐了一口。骂道,“之前就吐不出象牙,我懒得与你计较,现在还狂什么?这么有种怎么不在被抓住前就自我了断啊?也好下去陪你的短命师弟!说我们,呵呵。平湖派再怎么样也比你们这些伪君子坦荡!兖州城破,我们护了多少百姓,景人南下时,你们又在哪?”
“咳咳……”刘问山被血沫子呛得咳嗽不止,想到邓乐水死在术丹侍卫手上的惨状,更是悲从中来。“老子留着命,是要报仇的。咳咳……”刘问山将血强咽了下去,“要是真的有心,早就可以杀了方啸鸣这个叛贼,结果你们心安理得当起了景人。你说再多,平湖派也为武林所不齿。”
陆建恢复了冷静,脸色沉得可怕。他上前重新封住刘问山的穴道,“随你怎么想,我们只是听从掌门之命。饭我送了,既然不吃,那就饿着。想报仇,得看你活不活得下来。终南派还算不上武林领袖,你且等着他们会不会来救你。”
说罢,陆建便快步走了出去,带起的一阵风将门狠狠甩上。
刘问山闭上眼睛,平复着呼吸。原以为术丹从阳城败走是个好机会,他们便组织了这次刺杀。可是包括师弟邓乐水在内的一众江湖好手都败了,顶尖高手的实力让他们难望项背,连术丹身边的人都能胜了他们。想要杀术丹,基本上是不可能。
这次行动并不是武林盟各大门派组织的,指望有人来救也是难了。好在大家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若真死在这,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刘问山咬咬牙,只恨不能为邓乐水报仇,他实在是不甘。
看到陆建离开,戚江雪才慢慢现身。
进入兖州后,她在涿城稍作休整,结果无意发现了某些“熟”人。平湖派就在兖州,碰到陆建等人并不奇怪,但他们却好像在执行什么任务。因为术丹此时在兖州,鉴于平湖派的作风,戚江雪便留意了起来。
跟着陆建来到这里,她才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术丹留下这些人的性命绝不会是因为心软,他们之后就算活着也可能比死更惨。刘问山等是大绥的侠士,还曾在阳城帮助严陟,刺杀术丹也是因为忠义。戚江雪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因为失败就走向覆灭。
估计是被抓的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这里的看管并不严密。平湖派虽然明面上投了景国,但一些年轻弟子在面对绥人时总有些气短,除了送饭很少与之相对。
戚江雪轻巧跃入窗内,看到了一脸丧气倒在地上的刘问山。
刘问山虽然被封了穴,但五感依然敏锐。察觉到有人进来,他本不想理会,但此人的脚步极为陌生,不像是平湖派的人。睁眼后,看到眼前的陌生女子,刘问山愣住了。
“你是谁?术丹又玩什么鬼把戏?”刘问山皱着眉低声问道。
戚江雪上前观察了一下刘问山的伤势,迅速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后才开口:“在下戚江雪,绥人,来救你们。”
虽然震惊又疑惑,然而还来不及发问,戚江雪就用内力震断了刘问山手腕上的铁链。看到他的神情,戚江雪淡淡解释:“铁锁要撬开有些麻烦,这样省事些。”
刘问山在内心疯狂呐喊,这是重点吗?江湖上何时出现了此等功力高超之士,为何之前从未听过这等名号?这么深的内力,哪怕术丹在她面前也胜负难辨。强行压抑了一番,他再开口时已经相对平静了。
“多谢戚女侠。”刘问山的声音还带着沙哑,“只是你如何得知我们的下落,又是如何避开平湖派那些走狗的?”
戚江雪递给刘问山一瓶金疮药:“我刚来此地便察觉了陆建等人的行踪,一路跟着他,没有被发现。收复阳城时,我见过你们,也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诸位的赤胆忠心让我钦佩,自是不忍见你们命丧于此。”
刘问山听后自嘲地苦笑:“女侠折煞我等了。是我们不自量力,非但没能杀了术丹,还折了不少兄弟,如今成了砧板上的肉。”想到死去的弟兄,他更是难掩痛苦之色。
“刘兄不必自苦,只要侠义之心不死,来日定能再报仇正名。大绥与景国必定会兵戎相见,焉知术丹不会在战场上死于我们的利刃铁蹄之下?”戚江雪严肃道。
“说得好!”刘问山赞道,“他真正的对手不只是我们。戚女侠,此番救人之举可会连累到你?”
戚江雪摇了摇头:“若怕连累,我就不会出现了。出去可能要费一番周折,不过我们还是先把其他人救出来。”
刘问山道:“好。只要还有一战之力,我们就一起杀出去!”
因为一直被关着,刘问山对田庄反倒不如戚江雪熟悉,但他多少也留意过其他人被关在何处。
一路潜行,他们救出了余下被抓的五人。路上遇到的平湖派弟子都被刘问山等灭口了,戚江雪没有动手,也未阻拦。就在快要出去时,他们与刚带着几名弟子回来的陆建正面相遇。
陆建惊怒拔剑:“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救人的?”
戚江雪没有说话,在其他人还未有反应时便飞身上前击晕了陆建。平湖派的众人都倒下后,她回到原地,惟余衣袂微动,仿佛刚刚只是吹起了一阵轻风。
崆峒派的穆遂风眨了眨眼,佩服道:“戚女侠武功盖世,不知师出何门?或许过去在江湖扬名之时隐去了身份?”
戚江雪拱手笑道:“我师父乃益州秦修意。说来惭愧,在下此前并未行走江湖,今后还要请诸位前辈多多指教。”
潇湘派傅予郑重道:“此番多亏女侠相救。大恩无以为报,今后若有需要,傅某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傅予说完,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无不感恩此次相救。
“衡心剑”李之衡是得救六人中唯一的女侠士,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尊师可是‘凛霜客’秦修意?我听闻她建立了关山派,后来却不知为何失去了消息,江湖上问起,关山派竟也不曾提她。江雪你可也是出自关山派?”
似乎想起了什么,“乾坤霹雳手”王西坤紧接道:“‘凛霜客’当是秦家锏最后的传人,几年前我还想见识切磋一二,谁知秦女侠竟杳无音信。”
戚江雪神情严肃:“二位说得不错。家师确实已退隐江湖,但并非自愿,而是被关山派背叛迫害所致。当中隐情涉及到过往私事,不便坦言,但我将来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我师父只是秦修意,本人与关山派毫无瓜葛且势不两立。”
听她说完,莲舟阁的萧遥便冷脸道:“早看不惯关山派,原来果真是一群小人,连祖师都能背叛。戚姑娘放心,今后拨乱反正,我萧遥定会相助,绝无二话。”
刘问山等人也纷纷点头称是,戚江雪抱拳微笑。
“多谢前辈们的好意。我知诸位或有不甘,或想报仇,但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你们的性命关系着大绥的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术丹随时可能过来,尽快离开这里才能真正安全。”
众人答应,刘问山道:“戚姑娘不与我们一起离开吗?”
戚江雪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只能在此与各位暂时分开了。兖州等地必会重归大绥,我期待那之后再与诸位前辈相见言欢。”
听闻此话,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颇觉振奋,还有人面露不舍。但终究各自有路要走,只好道别珍重。
勤政殿内,几位近臣告退,杨连达亲自捧着白瓷杯来到御座前。
“陛下,这是前几日青州新供的雨前茶。”
高鉴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严陟据守惠州让他坐立难安,几位重臣对此也是各执己见,听那些吵闹他只觉烦躁。出了一会儿神后他突然问:“戚家那个丫头去景国了?”
杨连达低头回道:“已经出了惠州地界,想必就快到了。”
“靖和定是要让她去杀了高远,你猜她会遵命吗?”高鉴问完不等回答,紧接着又玩味道:“她若能做成,倒是个人物。当初戚家那位表姑求情留她一命,谁想她竟还真有了一番造化。如今清晏山庄倒成她的地盘了。”
杨连达恭敬道:“陛下仁慈,若不是您的纵容,她岂能轻易行事?但这戚家女确也有几分本事。”
“俗话说‘虎父无犬女’,比起她叔叔那可是强了许多。”不知高鉴何意,杨连达迅速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又听他接着说道,“戚抗这个废物,当初摇尾乞怜求着我上了位,现下却想反咬一口了。”说到这里,高鉴已经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杨连达连忙附和:“戚抗确实喂不熟。本想着他能成为陛下的臂膀,如今却在凉州拥兵自重。若那戚江雪能起来,让他狠狠栽了跟头,他才知道谁是真正的主子呢。”
高鉴扯了扯嘴角:“朕要让他知道,想做凉州王,那是痴人说梦。”
“对了。”高鉴像是临时想起般又问了一句,“近来皇后与楼翰交往如何?”
杨连达顿了顿,回道:“今日娘娘似有话要问楼相。”
高鉴神情莫辨,杨连达的腰越发弯了下去。
楼凤台坐在寝宫内,手边的茶换了几拨,却无心去饮。听闻传话说榴火回来了,她才打起了精神。
大宫女上前行礼。楼凤台摆了摆手,问道:“可见过父亲了?”
榴火答:“奴婢一直在勤政殿外的夹道上等着,相爷出来后便遇着了。”
楼凤台端起手边的茶啜了一口才道,“他如何说?兄长是否在阳城?”
榴火低头道:“相爷……斥责了奴婢。说以后再不可如此坏了规矩。”
“砰——”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榴火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楼凤台闭了闭眼,随后轻声道:“是我一时忘形,别怕。你是我的身边人,以后不会有人敢随意斥责你。”
榴火迅速跪了下来:“奴婢为娘娘做什么都甘愿,怎敢抱怨。相爷,也是为了您好。”
楼凤台看着她的神情,平静地说:“起来吧,你的心我知道。他还有什么话吗?一并说出来吧。”
榴火起身,犹豫道:“相爷说,内外有别,朝中事自有他们担着。您虽入主中宫,却不可高枕无忧,还是多想想该怎么让陛下看重才是正理。”
楼凤台的视线移向了窗外,不知在看什么。许久后,才缓缓开口:“知道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