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走出停尸房,面色阴沉又带着几分焦急。等在门口的暮山见状,立刻起身。
“去夏芦家。”宋宜吩咐道。
马车一路疾行,宋宜靠在车壁上,心乱如麻。他无法摆脱那股强烈的直觉,他觉得这只布袋子很可能是关键所在。
若真如此,那小小手里也有一个,是不是也已被人牵连其中?一想到这点,他整个人烦躁不已,恨不得直接飞到夏芦的家。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城南的小院。推门而入,院中很安静,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打盹,小小则蹲在院子里,用小树枝蹲在地上画着什么。
见到宋宜进来,小小一愣,随即眼睛一亮,蹦蹦跳跳着迎了上来,笑嘻嘻喊道:“宋宜哥哥!”
宋宜走过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视线挪向他腰间的布袋子,暗紫色,百合花,果然与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
他心口一紧,蹲下身来,将手里的布袋摊开在小小眼前。
“这个,你可认得?”宋宜声音压得很低,目光紧紧盯着他。
小小先是眨了眨眼,随即点头:“认得呀!”
他小心地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那只布袋,两只布袋并排放在一处,没有半分差别。
这让宋宜更加不安,手指下意识攥紧布袋,另一只手按在小小肩膀上,不自觉用了些力:“这是谁给你的?”
小小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不明白宋宜为何会表现得如此紧张:“是,是一个哥哥给的。”
宋宜怔住:“是夏芦给你的?”
小小连忙摇头解释:“不是哥哥,是一个常来街角给我们发吃的的人,他说这是可以护身的福袋,带着就会有好运,不会再被别人欺负。本来是给哥哥的,但哥哥让我带上了。”
听到被人欺负,宋宜心里被刺痛,“你经常被欺负吗?”
小小先是点点头,但立马又摇了摇头,举着布袋子笑道:“之前有过,但自从有了这个布袋子,就真的没人再欺负过我啦!”
宋宜喉结滚动,放在小小肩膀上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只是轻轻捏了捏小小的脸,“那为什么不让你哥哥告诉我呢?我可以帮你们的。”
小小眨眨眼,学着夏芦说这话的样子说道:“哥哥说,殿下已经帮我们太多了,不能总是麻烦你。而且殿下也很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宋宜心口一涩,这一刻,他突然宁愿是自己想多了,或许那布袋子确实出自某个好心人之手,那便好了。如此一来,或许会有更多的人因此得到庇佑。世界上的痛苦就能又消减几分了。
但他还是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放下戒心,依旧需要确认一下,他问小小,“街角?在哪个街角?”
小小想了想,手里比划了一通,似乎也说不清具体方位,急得直皱鼻子。忽然,他一拍手,拉住宋宜的袖子:“宋宜哥哥,我带你去!”
小小一路拉着宋宜,脚步轻快,兴冲冲地在前面领路。
已经正午,城南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炊烟与香气混杂在空气里,掩盖了些许的寒意。小小熟门熟路地拐过几条胡同,最后在一处僻静的街角停下。
“就是这里!”他兴奋地指着前方。
宋宜抬眼望去,那是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墙壁斑驳,角落里摆着几张破旧的木箱和麻袋,看起来似乎被当作了一个临时的摊位。
地上零散留着几枚硬币和干裂的果皮,看起来确实有人曾站在这里。
小小环顾四周,眉头微皱,小声嘀咕:“奇怪,他平常这个时候都会在的呀。”
说着,他蹲下来,在角落里翻找,果然捡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袋子,上面还沾着糖屑。
小小眼睛一亮,举起给宋宜看,“宋宜哥哥,你看吧!他真的来过的!他每次在这里都会拿一包这个糖,好多小孩子找他要,他都不给。说他也只买得起一袋。”
宋宜伸手接过,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上面的糖屑,糖屑细白晶亮。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太安城凡是叫得上名字的甜食,只要给他看一眼,他都知道。虽然这个纸袋子上面只残留着一些糖屑,但也不例外。
那个人很谨慎地把原本的包装纸换成了普通的牛皮纸,可从这个糖屑的样子,宋宜就知道是张记糖行的糖。
能把糖做到这个程度的,也只有张记糖行。之前宋宜还买过一阵,戏称那里的糖是御膳房平民版,那味道同御膳房做出来的,能有**分相像。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惊散了几只落单的乌鸦。那一瞬,他忽然有种被人暗暗注视的错觉。
他四处环顾,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身影。
“他长什么样?”宋宜低头问小小。
小小歪着头,认真回忆:“他个子挺高的,穿着一件旧旧的长衫,总是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声音很好听,脾气特别好,特别爱笑。”
宋宜安静地听着,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小小说的每一句形容,都没有关于长相的描述,说明这个人,很谨慎,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特点。
他缓缓伸手,将两只布袋全部揣回怀里,低声道:“小小,这个布袋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保证,在还给你之前,会派人保护人,你不用担心自己被欺负。”
小小摆摆手,“不用派人的,殿下喜欢就拿去吧。”
“不行,我拿了小小的福袋,那肯定要保护好小小的。”说着,宋宜又想起什么,嘱咐道,“还有,以后不许再一个人跑来这里。”
小小愣了愣,眨着眼睛想问,却被宋宜揉了揉头发打断。
他蹲下来,伸出手指,“答应我,好吗?”
小小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也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住宋宜的小拇指,“好,拉钩。”
风从街角吹过,卷起一地尘土,尘土飞起,又悄无声息地散落在巷口。
回去的途中,宋宜在街口意外遇上了刚从停尸房赶来的林向安。
“林将军?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和你偶遇,还真是巧。”
撞见林向安的时候,宋宜正牵着小小,停在街边一个小摊前,一起挑着些小玩意儿。
看见牵着夏小小的宋宜,林向安也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来找夏芦的家人问点事情。”
一旁的小小抬起头,晃着宋宜的袖子,主动插话,“嗯,这个大哥哥早上就来过我们家,不过没待多久就急急忙忙走了。”
看着两人熟络又亲近的样子,林向安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真是这样,怪不得一向只顾玩乐,不务正业的九皇子会这样焦急,一定要参与这起案子。
他在心里暗自分析,甚至连逻辑都帮宋宜铺得天衣无缝。
宋宜听完小小的话,望向林向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种自己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天大的锅。
但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如此,倒也顺路,不如一起去吧。”
宋宜说完,小小立刻点点头,兴冲冲牵着宋宜的手往前走,生怕林向安跟不上,还回头招呼:“大哥哥快来呀!”
夏芦家院门半掩,风吹得门口的枝叶簌簌作响。三人一前一后踏入,老人被小小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爷爷,早上来的大哥哥又来了。”
夏爷爷听后,揉着有些昏沉的眼皮,连忙起身。
宋宜偏了偏头,示意林向安可以去问话了。
林向安看宋宜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疑惑,难道这人打算待到天黑?
“殿下,天色已晚...”
还没说完,宋宜就接过话,直勾勾盯着他,“没关系,我等你。”
简简单单六个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林向安就觉得暧昧至极,别有一番意味。
不过宋宜都这么说了,林向安一个小小的司卫将军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好选择无视宋宜,将这个想法甩出脑海,走上前继续早上的问话。
宋宜倚在一旁,安安静静,眼神紧紧跟随者林向安,颇有耐心。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衣袖的褶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就这样,一直等到林向安问完话。
问完该问的,林向安的脸上看起来并不好看,看得出来这一趟毫无收获。
见他结束了,宋宜这才抬眸,唇角勾起笑,活动了一下站的有些发麻的腿,走了过去,“既然事已完毕,不如一起吃个饭?”
林向安一愣,他以为宋宜会留在这里。
“殿下不再留一会儿了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宋宜疑惑的回过头,说得理所当然,“我等的是你,为何还要留?”
这一瞬间,反而是林向安愣住了。
他盯着宋宜的神情,一时间分不清这话是真心还是有意为之。
院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宋宜身影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暧昧与疑惑,瞬间交织成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宋宜带着林向安离开夏芦家,两人踏入城南一家寻常的酒肆。
林向安打量着这个酒肆的环境,有些意外。以他对宋宜浅显的了解,他这样挑剔、事儿多的人,来这种地方,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宋宜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扬扬下巴,示意林向安也坐。
酒肆里,三三两两的人围坐着,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没?今早城门上那女尸,和之前死的几人一个模样。”
“怎么会没听说!这下全城都乱套了。要我说啊,怕是皇上派人动的手。”一人压低了嗓子,但又像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死的都是底层的穷苦人,咱们这些贱命,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
旁边一个汉子皱眉,“别胡说!这话要是传到衙门耳朵里,可是掉脑袋的。”
“对啊,而且皇家这么做,图什么啊?”
那人听完冷笑一声,“掉脑袋?怕什么!你细想想,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如今接连三桩,哪有这么巧的?要我说,这就是皇室自己在杀人,来警告我们百姓,提醒我们别随便惹事。”
“嘘!小声点!”有人急急捂住他的嘴,可话已经传出去,种子已经在那些抱有怀疑的人心里种下。
其他坐在周围的百姓低声交头接耳:
“说不准,还真是借死人警告咱们呢......”
“唉,这世道,连命都是他们手里随便拿捏的东西。”
一阵风吹过,议论声散开,像水面上的波纹,愈传愈广。
宋宜静静听着这些言论,目光落在林向安身上,声音很低:“林将军可是听见了?”
林向安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刚才站起来想要阻止都被宋宜拦了下来。这番言论明显是有人刻意引导,尸体发现的地方不是皇宫就是城门口,要真是里面的人动手,怎么可能这样做。
他点点头,看向宋宜,“殿下为何要拦我?这谣言明显是有人刻意引导。”
“你都知道是刻意引导,那你猜你若是现在过去,他们会怎么说?”宋宜意味深长的盯着林向安,“他们会说,你看,皇家的人开始来捂嘴了。谣言是不在意逻辑,可信度的,只要你心中有猜疑,那谣言就能在你心中种下。”
“那殿下带我来这,是想做什么?”
宋宜勾起一抹笑,“想和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