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 第39章 异端审判（六）

“难听？？？。”蕾拉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但又想起什么似的涨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摆手，“抱......抱歉，我下次不会了，我以为.......以为这样可以......唤醒你。”

没想到却是难听到把对方吵醒。

天哪，蕾拉你真是干了一件丑事，她尴尬万分的想着，手指不安的扭动着裙角。

不过，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她的歌声。

在蕾拉从小到大的生活中，听到过她歌声的人们，无一不称赞她声音的美妙，即使是姐姐，也曾直言她是个天生的歌唱家，比起当一个教士，或许她应该去尝试自由的吟游诗人的生活。

可惜教廷森严古板，禁止除了歌颂女神的圣歌以外的任何歌曲，教士们认为其他歌曲都是魔鬼诱惑人的陷阱，一旦沉浸于此，便会失去信仰，整日沉溺于虚假的欢乐之中，这是神不可饶恕的。

在这样的生活中，蕾拉不得不一日比一日沉默，安静的像是教廷中的一道阴影。

只有在每个安息日唱诵圣歌的时候，蕾拉才得以张开喉咙，轻轻哼唱，但是再好听的歌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唱诵，也会令人感到厌倦。

蕾拉本来以为高塔顶层没有人，而莫妮只能在楼下守着，才放松的哼唱起歌来，倒没想到镜子里还藏着个怪物。

而且怪物的话让她感到尴尬之余，还有一丝沮丧。

原来我在歌唱这方面上并没有想象的有天赋，原来姐姐的话是安慰我的吗......

龙简直懊悔至极。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的歌声......很好听，我只是想听你唱唱别的，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可看到小人因为羞愧而涨红的可爱脸颊，身为龙的自尊怎么也让他说不出抱歉的话来。

他可是龙庭历史中最强大的龙，至高王座上掌管烈焰的龙神，纵使数十位高等神明联合猎杀他，他都未曾受半点伤，无数王国诵念他的尊号，他的追随者数不胜数，就连元素大君也不得不向他低下头颅。

他怎么能向着一个小小的、孱弱、连神格都没有的人类道歉呢？

这要是说了出去，会让佐萨那个家伙笑掉牙的！

龙感到心神不宁，他烦躁的甩了甩带刺的长尾，抿直了唇，又无措的张口，发出却是冷冰冰的声线。

“人类，你的歌声虽然难听，姑且比那群令人讨厌的海妖要好点。”

威严低沉的声音自镜子中传来。

蕾拉茫然的望着那双巨大的黄金兽瞳。

如果她没有记错，海妖是世间所有种族中最擅长歌唱的，它们的嗓子是连造物主都不得不偏爱的存在。

传说它们的歌声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常常在夜晚引诱海上的船只，水手们听到海妖的歌声，便会失去所有的理智，自行走入大海。

而它竟然说自己的歌声比海妖还要好听！

它是在夸奖自己吗？

蕾拉眨了眨眼，望着碎金色的瞳孔，微微蠕动双唇，不确定的说了句：“谢谢？”

这回轮到龙坐立不安了，它盯着那小人的身影，眼神从那纤细的四肢和脖颈移到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上。

两人隔着薄薄的镜面对视，一边是璀璨刺眼的光明，一边是沉闷压抑的黑暗。

他们的眼神在半空中纠缠交织，好像两条跨越了时间，偶然交汇的河流。

龙率先移开了眼神，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看那小人的眼睛，似乎这样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飞入心脏中，令他感到躁动不安，失去自我的控制权。

这是比被囚禁还要可怕的事情。

龙渐渐后退，黄金色的兽瞳隐没到彻底的黑暗中。

蕾拉无法看到它的眼瞳，也无法揣测它的情绪，只能听到怪物闷闷的声音。

“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夸奖你，我不过是在诉说一个事实罢了，人类，你也别想着花言巧语去讨好我，我见过的人类数不胜数，早就知道你们是一群满嘴谎言的卑鄙种族。”

而实际上，龙脑子里想的是，她的眼睛真像一片小小的海洋，所有的黎明和黄昏都被映照在其中。

蕾拉陷入了沉思，眼前的怪物似乎对人类抱有着巨大的偏见和恶意。

她犹豫的开口问道：“是我的同族们将你关到这里来的吗？”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龙某根敏感的神经，他发出轻蔑的冷笑声：“蚂蚁能够困住大象吗？小人你在开什么玩笑，就算我虚弱到抬不起翅膀，也不至于被你们这群弱小的种族困到这里来，困住我的人是你们信仰的太阳神阿曼塔那，那个擅长卑鄙和阴谋的弱等神明。”

擅长.......卑鄙和阴谋的......弱等神明。

怪物的每一个字眼都让蕾拉感到茫然，他说的真的是教廷数千年追随的女神吗？在圣典的记载中，女神是高尚的，是无私的，是博爱宽容的，怎么可能是怪物所形容的样子？

说不定正是因为怪物嗜血杀人，他才会被女神封印，而双方的立场不一样，说出来的话也不一样。

蕾拉没有去反驳怪物的话，但她心中拉起提防，对方毕竟是传说中食人邪恶的怪物，他的话不可尽信。

龙见蕾拉不说话，又想起她脸上璀璨流光的金纹。

她是阿曼塔那的信徒，自然是追随她的女神，决计不会相信自己的话，自己为什么要同她解释这些呢？

龙有些气闷，他开口问道：“小人，你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脸上刻下圣纹，是决心为了追随那样卑鄙的神明吗？倘若你是被阿曼塔那的谎言所蒙蔽，现在尚有余转之地。”

听到了怪物的话，蕾拉下意识的抬手触碰脸上繁复的金纹，被尖刀刻下的疼痛感尚且残留于□□，每次触碰，都会掀起一阵火焰灼烧般的战栗。

她又想起了圣殿中光明的神像。

蕾拉垂下眼睫，抿直了唇，又低声说道：“是教廷强迫我刻下圣纹，我并不信仰任何神明，但因为我是被神选中的预备圣女，所以必须履行自己生来应有的职责。”

她不是阿曼塔那的信徒。

龙的心中无端掀起一抹喜悦，但这喜悦还未弥漫开，便被蕾拉的后半句话扑灭，龙的声音因为震怒而掀起巨大波澜：“他们竟然敢强迫你，他们怎么敢......”怎么忍心去强迫一只如此可爱且歌声美妙的小人？

龙无法想象这脆弱的小人被同族在身体上刻下献祭法阵的模样，圣纹这个称号不过是人类给他们的神遮蔽罪恶的称号，准确的来说它应该叫做献祭法阵。

献祭法阵主要被主物质界面神明运用，因为主物质界面的世界规则严重限制魔法的存在，一切魔法的效力都在这里大打折扣，而生存在这里的神明一旦缺少魔力，便会逐渐衰退。

所以这些神明想出了一个办法，将献祭法阵刻在信徒身上，从信徒身上汲取大量魔力，重新获得新生，而被汲取的信徒则会日渐衰退，在魔力被吸光的那一刻走向死亡。

这样的方法一般适用于具有强烈信仰的信徒，因为只有这样的信徒，才会主动为神明献出生命。

可眼前的小人显然不是属于这一类信徒。

龙注视着她苍白的脸颊，她......知道金纹的含义吗？

蕾拉当然不知道，她只是很奇怪对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圣庭说这是独属于我的荣耀，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但我其实......”蕾拉顿了一下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其实很不愿意，我想去瞧瞧海长什么样，我的姐姐曾告诉我，海是蓝色的，是同我眼睛一样的颜色。”

蕾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一只怪物说这些。

她想起历代圣女的死状，想起教廷内部刻着蔷薇花的白色棺材，想起火刑架上痛苦哀嚎的异端。

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死去了，不如放纵一次。

而他只是个被囚禁在此的怪物，蕾拉无需担心他会像其他教士一样将她的想法和举动报告给艾德安，然后迎来永无止境的禁闭。

囚禁着怪物的密室对其他人是危险的，但对于蕾拉来说是安全的。

巨大的兽瞳又从黑暗出浮现出来了，龙一动不动的望着蕾拉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你姐姐的话没有错，海洋确实如同你的眼睛一样。

“在风平浪静的夜晚，海洋中颜色绚丽的鱼群们会相互追逐，海精灵们喜欢靠在礁石上弹奏着琴弦，而当风暴来临之际，海面便会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我曾经常常挥动着翅膀，飞过雷云积攒的暴雨中心，从上往下看，那海漩涡就像是一只冷酷无情凝视天空的眼睛。”

“人类，你的生命太短暂，甚至连我沉睡时间零头都不到，我想你或许应该去瞧瞧这美景长什么样，要是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未免太可惜。”

蕾拉缓缓睁大了眼睛，这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说，你要是被困在这里太可惜。

教廷所有的教士们都认为成为圣女是她的荣耀，他们不关心她的想法，以至于蕾拉的逃跑引起教士们的辱骂和震惊。

蕾拉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逃跑未遂后，自己被关入审判局，绑上十字架，活活挨了处刑官三十道鞭子，那剧烈的疼痛在□□上发酵，令蕾拉觉得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现在，这头传说中嗜血邪恶的怪物竟然同她说，生命短暂，你应该出去看看。

蕾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中的滋味。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暗了下来，太阳已经西斜，红霞充满了天空。

这预示着蕾拉该离开了。

“我该走了，希望下次.......”

蕾拉顿住了，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她深深的望了一眼巨大的镜面，转身离开。

或许下次再来的时候，这头怪物已经陷入了沉睡。

他们的交集如同两条短暂相会的直线，相会之后注定回归各自的生活中。

怪物将继续被囚禁，圣女终究走向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