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 第38章 异端审判（五）

蕾拉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星期，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安息日的到达。

这天，她照例被换上绣着金线的白色祭衣，戴着圣冠冕，穿过漫长的步道和狭窄黑暗的石阶，一个人走入高塔最顶层。

与上次不同，这次蕾拉的心情几乎是迫不及待，还带着一丝难以被察觉的紧张。

被封印的密室还是如往常那样寂寥空荡，蕾拉走在其中，甚至能够看到光中细微浮动的粉尘，这里太过于静谧了，好像连时间的流动都会在此停止。

蕾拉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靠近镜子，心跳渐渐变快，身体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镜面，不放过任何一丝捕捉到异样的机会——直到她瞧见镜面中的景象。

令蕾拉失望的是，这座巨大的落地镜没有一丝异样，它安静的伫立在金色大厅中央，光滑的镜面无比清晰反射出蕾拉的面孔。

她望着自己的脸，镜子中的倒影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同她面面相觑。

难道是错觉？

蕾拉不甘心的围绕镜子转了几圈，甚至大胆的抬手戳戳镜面，可镜面依旧平静，纹丝不动的像是一滩死水。

那些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这让蕾拉的自我怀疑再次加深。

难不成上次真的是自己的幻觉？

是我太想逃出教廷，以至于开始神经错乱了吗？

不不不，或许是有什么机关存在呢？

蕾拉转念一想，依照教廷小心谨慎的风格，这层封印室肯定做了重重措施，只有使用正确的方法才能窥见镜子里的秘密。

而上次我是怎么看到的呢？

蕾拉开始回忆起第一次走进封印室时的情形，她的记忆很好，所以能够在脑袋中分毫不差的还原当时的情景。

上次自己走进封印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像今天一样打量了一下镜子，然后坐在镜子前开始唱歌，好像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等等！蕾拉的眼睛一亮，她想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了！

上次那镜子中的虚影是在自己唱完歌后才出现的，说不定正是自己的歌声启动了机关！

可要不要试试呢？

蕾拉盯着镜面，罕见的开始犹豫起来。

上次自己离开后，便躲避着莫妮，借口去教廷图书馆看书，查询了许多书籍，想要以此获得关于封印室的信息。

但在数千万教廷藏书中，只有一本是关于封印室内容的，那本书被塞在书架第八十多层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中，落满了厚厚的灰层，看起来很多年没有人动过了。

蕾拉将它抽了出来，翻开后才发现那本书的历史很漫长，是一千三百年前一位不知名的教士写下来的。

据他记载，高塔的顶层关押着一只巨大恐怖的恶魔，它生有四爪两翼，浑身上下都覆盖着黑色鳞片，身形几乎能够遮蔽整个天空，平日里最喜食人，一旦发怒，它吐出的烈焰能够瞬间融化三座城池。

而女神建立这座高塔的目的就是为了封印顶层的怪物，令它无休止境的沉眠。

蕾拉想，倘若那个故事是真的，镜子里封印的该是一只多么恐怖的恶魔啊！

但她只是犹豫了一会，便下定了决心。

蕾拉深吸一口气，朝着镜子跪坐下来，又轻轻哼起了歌，依旧是上次的小调。

安静寂寥的金色大厅响起空灵飘渺歌声，仿佛海妖的浅吟低唱，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轻轻传入湖水般的镜面。

-

龙自漫长的沉睡中醒来，自从上次偶然的对视发生后，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那只可爱瘦弱的人类就像是凭空闯入他沉睡中的一个幻梦。

短暂，绚丽。

迅速的离开后，世界又重归于一片寂寞。

龙早就厌恶了这片寂寞，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这黑暗浓郁的像是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不仅光被吞噬，就连声音也无法逃过，自从被关入这里，龙的世界只剩下空茫的寂静。

他想或许自己应该再睡一觉，龙的沉睡往往很漫长，等到他醒来之后，便又是一个千年，可惜的是他应该见不到唱歌的人类了，毕竟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千年之后，她大抵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不过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只是声音略微让人听得进去的一个小人类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龙阖上了眼睑，沉重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起来，就在他几乎快要走入彻底的沉眠时，那熟悉的歌声又再次响起。

龙陡然睁开了眼睑，无机质的金色眼瞳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道发着光的小孔洞。

-

歌声陡然而止。

这次，蕾拉无比清晰的看到镜面泛起波纹，如湖水般荡起一阵又一阵涟漪，自己的倒影不断被模糊扭曲，直到镜面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色。

黑暗中，一双巨大的金色眼瞳睁开眼睑，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蕾拉的身影。

被注视着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蕾拉感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她僵直的站立着，紧绷的声带令她难以发出任何一个字符。

这是什么东西？

是怪物吗？

蕾拉甚至可以清晰的瞧见那狭窄竖瞳中浅淡的虹膜颜色，像是把纯金碾碎，洒在琥珀表面，呈现一种令人震撼的瑰丽色彩。

但却并不属于人类应有的范畴，倒叫人想起丛林中蜿蜒爬行的冰冷毒蛇。

心跳渐渐加速，已经快到令人承受不住的地步了，蕾拉甚至忘记了呼吸，血液急速流动的嗡鸣声尖锐的在耳边响着。

单单被注视就能令人产生如此恐惧的情绪，这恶魔的真身该如何可怕啊？蕾拉的脑子里突然划过这样的思绪。

可还未等她想明白，一阵低沉的声音便响起。

“人类。”

该怎么去形容蕾拉听到的声音呢？就像是沉睡千年的火山苏醒时发出震天动地的沉闷声，轰隆隆的席卷潮流跨越古老岁月朝着她袭来。

蕾拉的心跳陡然落空，她呆呆的，微张着嘴，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双黄金兽瞳，仿佛跨越岁月窥视到破晓时代的神秘一角。

龙瞧着这小人呆呆的望着自己。

她看起来多半是被自己给吓到了，或许他应该放轻点声音，毕竟大部分弱小的种族都天生畏惧着龙。

不过她瞧起来真可爱！娇小得他一个爪子就能握住，这样纤细的腰肢，龙几乎怀疑自己轻轻一捏，她便会瞬间被碾碎成粉末。

真是令人纳罕，这样美丽动听的歌声竟然会是从如此弱不禁风的身体里发出来，哪怕那群胆小的海妖也比她看上去更加强大，倒真的像是只小小的夜莺了。

或许自己应该更加小心轻柔的对待她，龙曾经听说过有些人类仅仅是因为惊吓过度就会死亡，目前他可不想把她吓坏了！

于是，龙思忖片刻，放轻声音，用它这辈子最柔和的声音问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我睡的太久，已经忘记了时间。”

哦，他发誓，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类这么说过话，毕竟那些令人讨厌的人类低等神，在平常只能得到他无情的龙焰。

怪物......会说话？

这个认知带给蕾拉的冲击力不亚于艾德安同她说，愿意放她离开圣庭。

它说的竟然还是雷欧尼亚王国现行的通用语。

在此之前，蕾拉一直以为高塔中关押的怪物虽然强大恐怖，但丝毫不具备与人类同等的智力。

可现在，这一切自以为是的想法都被打破了。

它叫她人类。

它在问她问题。

这证明对方起码具备类人形种族的智力，能够进行基本的交流。

蕾拉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快速眨眼，纤细的手指忍不住紧紧的抓住裙摆，力气之大连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可即使这样恐惧紧张，蕾拉的双目却仍然不愿意离开那片盛满瑰丽金色的兽瞳。

“现在......现在是雷欧尼亚王国建国三百年。”蕾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她还是竭力保持平静。

对方沉默了，那双令人战栗的金色瞳孔冰冷的注视着蕾拉，类蛇的窄瞳紧紧缩着，过了一会，它才发出一个上扬的疑惑语调。

“雷欧尼亚王国？”

这什么王国的名字？没听过。

人类王国的寿命总是很短暂，明明是这么弱小的种族，竟然对于自相残杀的游戏契而不舍、乐此不疲，就连在龙打个瞌睡的时间，外面的王国都能够更新换代五六个。

一开始龙还能记得那些王国的名字，计算一下自己被囚禁了多久，但是时间一长，王国换代的速度越开，常常出现这种情况：龙刚记住一个王国的名字，立马又有新的王国取代了它。

久而久之，龙也变得懈怠起来。

现在，他努力的回忆自己那稀薄的记忆，终于从落满灰层的角落里想起了一个王国名。

于是龙换了个问法问道：“现在距离摩西斯王国过去了多久？”

摩西斯王国？

蕾拉记得那是上个世纪末期的一个强大王朝，它的统治几乎蔓延了整个大陆，可惜灭亡于教廷推动的圣庭战争，而伴随着新的帝国在古老文明的残骸上崛起，曾经的帝国注定被忘却。

蕾拉望着龙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轻声回答道：“已有一千二百年。”

那怪物静默了一会，没说话，只是那双灿金色的兽瞳似乎看起来黯淡了许多，似乎心情低落。

蕾拉恍惚的想，怪物也会伤心吗？

她大着胆子，主动同它攀谈道：“你睡了很久吗？”

龙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如此孱弱的小人会主动问他问题，毕竟在他看起来，人类的胆子比麻雀看起来还小，只要见到他振翅飞掠过城池时，都吓的集体哇哇叫，从来没有一个会主动上来同他攀谈的。

但同时他也感到有些恼怒，这小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讥讽自己被囚禁太久了吗？还是在嘲笑他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低等神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子。

这大大刺伤了龙高傲而敏感的自尊心。

他冷哼道：“也没有多久，毕竟我的时间尺度不是你们这些人类虫子可以比的。”

“说不定我打个盹的时间，再次醒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刚说完话，龙就后悔了，他不应该这么说的，或许他的语气应该更加柔和一点，毕竟她看上去比玻璃还要脆弱。

龙忍不住偷偷用眼神觑着小人的脸色。

她会生气吗？

蕾拉当然没有觉得生气，她只觉得惊叹，果然是传说中的神话生物，就连睡觉的时间都如此漫长。

与之对比，人类的生命对它来说该短暂啊，或许这怪物看自己就和看一只蚂蚁差不多。

她忍不住问道：“那是我唤醒了你吗？”

唤醒？龙当然不愿意承认他是因为听到这歌声，于是便想着醒来后瞧瞧她是如何可爱动人。

好像承认了这一点，自己就凭空矮了一头似的。

你和其他人类没有区别，对我当然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龙这样想着，语气恶劣的回答道：“你的歌声难听至极，以至于惊醒了沉睡的我，这本是大不敬的罪名，但要是你愿意换首歌唱，我便原谅你的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