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 第40章 异端审判（七）

晚饭过后，蕾拉照常来到圣殿进行祷告。

她跪坐在神像前，双手合十。

前方围绕着一圈的白蜡烛，跳跃的火焰照亮了黑暗中的神像，滚烫的烛泪在金色底座凝固在灰白色的崎岖形状。

蕾拉的胃在隐隐作痛，吃下的那点面包早在短短的时间内被消耗光了。

但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胃部抽痛的灼热感。

教廷一向信奉吃下过多的食物会使的大脑陷入愚昧和无知，只有饥饿才会使人保持清醒，再加上女神的居所要保持圣洁，不能够见到一丝荤腥。

所以教士们每日只食两餐，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块又黑又硬的黑面包，只有在特殊的节日，才能吃到一小块肉排。

蕾拉盯着蜡烛幽幽跳跃的火焰，她今天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教士们都在闭眼祷告，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晚间祷告一共持续了两个小时，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身披白袍的教士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圣殿。

蕾拉则最后走出，临走前，她望了一眼神像，巨大的神像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依旧微笑着俯视人间。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神像脸上凝固的微笑让蕾拉感到不适。

莫妮在门口等待着蕾拉，她是低级教士，无法走入圣殿，所以一贯在门口等待着蕾拉。

但今天显然有点不一样。

莫妮的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微笑着朝蕾拉说道：“殿下，教皇冕下请您过去一趟。”

蕾拉的身体顿住了，皮肤上的圣纹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了一眼外面黑暗的天色，问道：“现在？”

莫妮点点头。

“教皇冕下要求您祷告完之后立马去觐见他。”

为了表示事情的急迫，莫妮还特意在立马两个字上加重音调。

蕾拉沉默了一会，她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像是一朵开败的蔷薇花。

就在莫妮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蕾拉开口了。

“带路吧。”

-

说实话，蕾拉并不想，起码现在不想去见艾德安。

她同他以前其实关系不算差，甚至蕾拉还要叫他一声艾德安哥哥，而艾德安曾经在很多时候也帮助过蕾拉。

比如想看的书，低级教士的权限不够，无法从图书馆中读取，艾德安便会拿出他的权限，替蕾拉去借书。

但一切帮助的根源都来自于蕾拉的姐姐伊丽尔。

伊丽尔比蕾拉大八岁，她不同于性格安静，沉默寡言的蕾拉，热烈的像个熊熊燃烧的太阳，因为长的漂亮，再加上性格好，所以人缘极好。

在十五岁那年，伊丽尔结识了王都来的艾德安。

艾德安的身份很高贵，不同于一般的教士，他是教廷高层同王国皇室联姻诞下的血脉，几乎是集聚所有权力的焦点，更是教廷暗中定下的教皇继承人。

一个是预备圣女，一个是教皇继承人，两人理所当然的结识了，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的关系很好，好到让有些教士私下揣测他们之间是否存在不被女神允许存在的情感。

但蕾拉知道不是，姐姐很欣赏艾德安，她说他是一个信仰纯粹，心地善良，真诚待人的教士。

艾德安同样也欣赏着伊丽尔，以至于他对伊丽尔的妹妹——蕾拉也很照顾。

可转变发生在伊丽尔成为圣女后第三个月，一把火焰彻底烧毁了三个人的关系。

最亲爱的姐姐死于作为行刑人的艾德安手下。

蕾拉恨他。

-

幽幽的烛光照亮了绣着金纹的白袍，艾德安正弯腰往香炉中添加香料。

取自桦树枝的树液经过燃烧，散发出幽幽的**味，弥漫至整座室内。

“燃烧**的传统来自于摩西斯王国，王国的信徒们相信这种香气有助于灵魂超脱凡俗，到达女神的神国，虽然目前教廷内部不在延续这种方法，但我并不反感这个传统。”

“蕾拉，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艾德安转过头来，微笑的望着蕾拉。

蕾拉站在黑暗中，香气无孔不入的钻入她的鼻腔，她感觉自己的胃更加疼了，但语气仍然毫无波澜。

“不喜欢。”

艾德安挑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出意外，他叹息道：“果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蕾拉厌恶极了艾德安这副语气，简直令她忍不住作呕，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评价自己？

她压抑住心中的烦躁，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艾德安仍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抬起一个蜡烛，走到金椅上坐好。

“最近过的还好吗？”

艾德安的语气温和的像是和老朋友寒暄一样。

但蕾拉可不相信艾德安目的是为了寒暄，自从姐姐死后，他们俩很少见面，蕾拉是因为担心自己瞧见他那张脸，会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

即使蕾拉知道，这件事说到底并没有办法怪艾德安，教廷顶层的命令没有人能够违背，当时还不是教皇的艾德安只能选择去执行。

但蕾拉还是忍不住怨恨，因为无论是谁都可以，但唯独杀死姐姐的那个人不能是艾德安，姐姐那么看重艾德安这个朋友，最后却被他亲手杀死。

蕾拉无法原谅。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是吗？”艾德安情绪难辨的轻笑，“我听莫妮说今天在封印室内，你似乎在和什么人交谈？”

说完，他双目探究的望向蕾拉。

蕾拉只感觉一道雷霆劈重了她，心中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莫妮听见了她同怪物的交谈吗？

不可能，莫妮的身份只被允许停留在第一百九十九层，就算她听到什么声音，也绝对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艾德安在诈她！

蕾拉竭力保持面色平静，即使她的心紧张的快要跳出胸腔了。

“什么谈话声？我怎么不知道？莫妮难不成将我唱诵的声音听成了交谈？”

艾德安果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收回眼神，拿起一本厚厚的典籍，不置可否的说道：“或许莫妮真的听错了吧？不过高塔顶层是连我都不能踏足的存在，越是神秘越是让人好奇，蕾拉，你能够单独走进它，是女神对你的偏爱，你应该为此感到荣耀不是吗？”

艾德安的每一句话都很平静温和，但是每一句话都无比精准的踩中蕾拉的痛点。

她冷冷的说道：“你要是想看，也可以来当圣女，我想你一定要做的比历任任何一个圣女还要优秀。”

艾德安并没有被蕾拉冒犯的话激怒，他翻开书，轻声念出一行话。

“神自创世纪始，建立乐园，赦免信徒的一切罪孽，掩盖他们一切的罪过，允许他们死后走入神国，于是我向神祈祷，我向神祈祷，永恒拥护她的圣恩，只望她听见我的呼救。”

“这是教廷第三十四任主教说过的话，蕾拉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这是姐姐第一次成为圣女时所唱念的语句。

那时候的蕾拉同万千信徒一样，披着白袍跪在台下，虔诚的祈祷着。

但她并不想承认，只是面无表情的否认：“不记得了。”

艾德安沉默了一会，说道：“既然已经身为圣女，你要习惯教廷的一切，主教们说的对，或许我对你平常太宽容了。”

“明日审判局要处罚一群异端，你该担负起圣女的职责了，就由你去当行刑手吧！”

蕾拉几乎以为自己要听错了，她的睫毛剧烈的颤抖着，仿佛宣誓着主人厄心情。

“我拒......”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艾德安轻飘飘的打断。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要么用自己的生命替代他们，要么选择成为行刑手，我想，你不至于为了一个陌生的异端，放弃宝贵的生命吧？”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不要再任性了。”

蕾拉顿住了，那未说话的话卡在喉咙中，像是崎岖带刺的枝叶，不断蔓延着，将她的喉咙刺伤的鲜血淋漓。

她袖子下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最后用力握成拳头，蕾拉死死的盯着艾德安，难以自控的愤怒喷薄而出。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强迫我！艾德安，你不明白吗？我根本不愿意去当什么圣女！也不愿意去履行那该死的责任，如果不是你强行将我选为预备圣女，我已经离开教廷，过我想要的生活了！”

“想要的生活？”艾德安对蕾拉的愤怒无动于衷，他只是怜悯的望着她，“蕾拉，不是我选中了你，是神选中了你，这就是你诞生的意义。”

“被神选中的孩子注定无法过平庸的生活，你们注定要在鲜花和荣耀中，走向神国。”

蕾拉想想问他，那我的姐姐呢？她也是吗？这就是你和教廷杀死她的理由吗？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再当圣女了，只是因为她同一个卫兵关系好？所以教廷认为她勾结异端，背叛信仰。

但最终她没问出这句话，因为没有意义。

蕾拉感到一阵悲哀，她转身，快步推开大门，想要离开，却又被艾德安的声音叫住。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记得。

姐姐的忌日。

她死去的第八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