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35岁 第4章 规则（改）

“他怎么在这？”

李小婷眯起眼，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之后她迅速拿起营养餐，转身走向公共就餐区的角落。

第三文明提升所的午餐和'外面'一样，一份标准的合成维生素蔬菜、一份蛋白质和一份主食。

李小婷心不在焉地吃着，“他不是盖亚数据研究中心的中级研究员吗？”她心里满是疑惑，“一个星叶03区的居民怎么会是……低贡献呢？”

她的思绪飞到26天前的星叶03区，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空气里都漂浮着清新的草叶味。桌上浮着最佳配偶的配对数据，江亦恒穿着研究中心的工作服坐在对面，他说，“我的研究项目需要一个合适的研究样本，同时基于我们本身的高匹配度，建立婚姻关系是解决你当前评分危机的最优方案，同时也是解决我研究项目的最优方案。”

“最优方案。”李小婷忍不住冷笑，她的勺子轻轻碰到了餐盘，发出了“叮”一声，“谁知道呢，没准是什么新的最优方案。”她刻薄地想着。

虽然江亦恒会出现在第三文明提升所确实是个看起来奇怪且荒谬的事，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可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联系。

13:35

李小婷换上了浅灰色制服站在第一教室纯白色门前，推开门，一个标准的圆形大厅映入眼帘。大厅内所有的座椅都呈同心圆排列，且都稍微向前倾斜，中央是一个黑色的圆柱形操作台，大厅内一左一右有两个监控，和第三文明提升所的其他地方一样，墙壁地板都是白色的复合材料。

距离下午的课程还有20分钟，李小婷找了个相对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

“你好。”

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她侧过头，看到了一个卷发的女孩正微笑着跟她打招呼，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应该不会超过25岁。

“我今天在公共营养点见到过你，你当时还没有换衣服。”

女孩比划着，李小婷想起今天确实在公共营养点被许多人“围观”过。

“我叫蒋茜…你也是今天被送来的吗？你叫什么啊？”她边说边从李小婷的身后绕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李小婷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审视地观察了一会这个自称蒋茜的女孩，最后只点了点自己胸口的名牌作为回应。

“我，我，我没有恶意的！”

蒋茜慌张的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我，我就是有点紧张…”她声音越来越小，并且局促的摸了摸鼻子。

“嗯，理解。”

得到简短的回应，她也识趣的安静下来。

沉默中，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瞟了一眼刚才在她们位置停留过的监控摄像头。

李小婷轻轻地皱起眉头。

13:50

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启动了中央的控制台，一个环形的虚拟屏幕在上方展开。

14:00

室内的灯光暗下去，虚拟屏上显示出下午课程的安排表，格式和腕带上的日程表一模一样。

参训的人不算多，除了和李小婷坐在一起的蒋茜外，其他人都零散地坐在不同的方向，大部分人选择了更隐蔽的角落位置。

“今日参训30人，实到29人，1人未到…”工作人员的话音未落，一阵狼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男人从门口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他跑的太急，膝盖狠狠地磕到了最后排的座椅靠背，险些整个人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

那人脸色惨白，来不及站稳身体，一边颤抖着道歉，一边连滚带爬地找了个最近的地方坐下。

工作人员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操作台上的数据，用毫无波澜地声音打断道：“孙望龙，编号CVS-03-540921-721524，迟到1分3秒，根据《守则》第二章第5条，扣除5临时配额点，10课堂分。”停顿了一秒，他似乎想起什么标准流程，补充：“提示一下，在第三文明提升所，除基础个人物品及第一天午餐外的所有公共资源，均通过临时配额点进行购买使用。”

刚被孙望龙撞到的椅背似乎才反应过来，共振着发出了一串呜咽一样的低鸣。

“没有临时配额点，就没饭吃吗…”李小婷默默地记下了这个规则。

工作人员很快忽略掉刚才的小小骚乱，毫无波澜的开始了冗长的宣读，“现在开始宣读《文明提升所行为守则》及其增补条款《课堂表现与违纪处罚细则》——”

漫长的一小时才刚刚开始。

“禁止非必要的私人交流。超30分钟沟通，须提前申请并在监控下进行，内容仅限于申请内容及规定的协作事项。鼓励相互监督，检举违规行为者将获得临时配额点奖励——”

当念道这句时，李小婷感觉到身边的蒋茜轻轻地颤了一下，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见到蒋茜正不安的用手指攥紧了衣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的大厅内只有工作人员毫无感情平板朗诵制度的声音，李小婷几乎完全走神了。突然，工作人员的宣读被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打断。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操作台上的数据宣布：“孙望龙，编号CVS-03-540921-721524，根据《守则》增补条款《表现与处罚细则》第2条第三款规定，扣除20分课堂分。”

孙望龙似乎是被这个无情的判决吓醒的，他突然从座位上窜起来，膝盖又磕到了前排的椅背，发出了一声‘咚’的闷响。

李小婷看着局促站着的孙望龙想：“他刚才睡着了。”

“坐下。”

工作人员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

“……天哪，他的课堂分……”蒋茜小声的惊呼，李小婷立刻转头抓住她的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但这一点小小的动静也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朝李小婷和蒋茜的方向望过来，蒋茜吓得把嘴唇咬紧，面色苍白地的和工作人员对视。

过了好一会，工作人员最终判定这是不重要的骚动，恢复了双手撑在操作台上的动作，继续他还没念完的制度。

蒋茜心有余悸地看着旁边的李小婷，而后者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小婷记得刚才的那条规定：“每日的结算贡献分及格分为70分，其中课堂分占30分…”她回头看了一眼，“也就是说，他得在今天的测评分拿满分…否则…”此时的孙望龙正无措地一会捏肩，一会捏手腕。

“看着悬……”她想。

枯燥的宣读继续，经过刚才的敲打，几乎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专注地盯着中央的环形虚拟屏。

“——遵守守则是每位学员实现自我提升，重返社会的唯一途径。”工作人员拖着长音，为这个枯燥的课程做了个收尾，“以上是《文明提升所行为守则》及其增补条款《课堂表现与违纪处罚细则》的全部内容，可在今天19点后通过个人腕带进行查询。”

接着他快速的拨弄操作台打开新的页面，继续道：“下面进行《责任与复兴：个人之于文明的意义》系列宣传片观看。”

15:00，分秒不差。

环形的虚拟屏骤然亮起，混乱奔跑的人群和冲天的火光出现，接着尖叫声在大厅内炸开。

工作人员不再说话，负手站在一边。

画面上，人们在互相抢夺粮食、水、药……崩塌的大厦下奔逃的人群，海啸、超强的风暴和干裂的土地全部乱糟糟的混成一段又一段晃动的镜头，风声、轰炸声和哭声交融在一起，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感官。

这是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从小就会被要求反复观看的——旧世界。

影像资料里都是灰蒙蒙的天和停不下来的大雨，被轰成了一片废墟的城市，接着是大量触目惊心的尸体，崩溃的人坐在尸体旁，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甚至……

蒋茜下意识地攥着李小婷的衣服，自己却浑然未觉。

2086年，世界在那一刻被撕裂了，所有东西都失控了。

李小婷眯着眼睛，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但还是感觉到了轻微的不适。

哭喊声渐渐褪去，画面变成一张坐满了人的谈判桌——2088年，方舟人类合众国成立。

影像也从这里开始变得明亮起来，人们筑起围墙，种下防护林，开始有了阳光，有了笑声。

接着出现了光亮的一角，是某个巨大空间的其中一部分，幽蓝色的光芒闪烁着，像是人类的脉搏一样跳跃着。

“盖亚之心…”李小婷心中叹道。

这是一个至今没有全幅影像记录的地方，人们不知道盖亚之心的主体在哪，长什么样子，只有专门的系统维护人员才能抵达那里。但是人们都知道，“盖亚之心”如它的名字一般，它如同心脏一样运行着，它的数据流会‘呼吸’。

2089年，世界开始变得更好起来，得益于贡献值挂钩的资源分配系统，所有人都有了目标和方向，不再有资源的争夺，真正的‘公平’出现了，人类团结一心，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文明的传承，在这条道路上前进着。

影片的末尾是天穹00区的蓝天，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大区，只有对人类有着重大贡献的人才能居住在那里，那有着天然的植被，清澈的河水，不被遮蔽的天空。

结尾语写着：我们仍然面临挑战，我们仍然没有抵达安全的彼岸，希望我们步履不停，朝着美好的未来前进。

“方舟人类合众国和盖亚之心系统将人类从灭绝的悬崖边拉回来…”工作人员突然开口，还是一贯毫无情绪波动的音调：“但我们仍然站在悬崖边，资源仍然紧张，离开保护区的环境仍然恶劣，甚至是一片死地。任何‘不贡献’的行为……”他抬眼，扫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说：“都会将整个种族再次推向深渊。”

李小婷看着那一片蓝天，想起了自己偷偷夹在笔记本里的卡片画，她感觉这蓝天之外的阳光与卡片上的太阳，明明相似，却截然不同。

“下面进行考试。”

大厅灯光被调回最开始的亮度，环形的虚拟演示屏落下。

“请打开个人腕带选择当日贡献值测评。”工作人员轻轻碰了一下操作台上的按键，李小婷不知道他打开了什么，但她听到了非常微弱的嗡鸣声。

“劳动即贡献，贡献即文明。”

课程结束时，工作人员要求全体才会人员起立，诵读口号。

李小婷看见两个工作人员进来带走孙望龙，如她猜的一样，孙望龙第一天就触发了一级处罚。

蒋茜看起来想和她说点什么，但又谨慎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只能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小婷站在第一教室门口，望着孙望龙被带走的地方，那是和电梯相反的方向，她能看到一道昏暗的甬道，工作人员打开了门，示意孙望龙进去，房间内看不到灯光，漆黑一片。孙望龙站在门口哀求着工作人员，近乎是绝望了。但是他的哀求没有任何作用，工作人员仍一把他推了进去。

随着门一点点的被关上，黑暗逐渐吞没了孙望龙的身影，连同他最后那点绝望和哀求也一并消失在了昏暗的甬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