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怀安掩门而出,足尖点地,淹没在夜色。
月黑风高,风穿竹叶,竹涛呼啸,翠浪翻涌。
离得越近,细细聆听,便能听见个中有另一种声音——银丝般的笛音绕进了竹涛之中,越来越近,任怀安穿梭于竹林之中,笛音贯耳,风声潇潇,耳畔风声与笛声混杂。
——落地。
笛音戛然而止。
映入眼帘的正是今日送朱漆食盒的一位脖颈弯似虾状,门牙突出似狡兔的龟奴。
转过身来,“龟奴”肆无忌惮地笑道:“哈哈哈,好久不见,任道长。”
任怀安抱手,笑意不达眼底,扬了扬手道:“你可真会选地点,选在了风月场。”
“龟奴”嘿嘿笑道:“这不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吗?我也想体验体验人间烟火,那么最接近人间烟火的地方不就是那里了吗?”
任怀安冷哼一声,道:“说吧,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龟奴”闻言却“桀桀桀桀桀”地笑了起来,脊背后面倾泻出无数只黑色的蝙蝠,倾巢而出一般,飞得与天上的圆月齐平,圆月瞬息间变得血红,云起雾涌,顷刻间,龟奴的皮颓然褪下,躬缩在人皮里的男子挺直了身子,伸了伸懒腰,一个苍白如纸的两枚獠牙在外,脖颈间挂有狼牙吊坠的邪魅少年宛然在目,一览无余。
任怀安扶额道:“不是,你好歹披件衣服,就这样**裸地暴露在外,你现在可是在人间,至少收敛一点。”
少年摆摆手,像只猴子一样活脱脱地跳到任怀安面前,道:“不要,不要,太热了,我体内妖血澎湃,这样还凉快一点!你也试试,很凉快的,”边说边扇风,道:“我也给你解开吧,一天天地不热吗。”说着就要去解任怀安的衣服。
任怀安闪身避开,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在少年的身体上,道:“先披上,说正经事!”
獠牙少年闻言登时正经了起来,不屑地披上了外皮,笑道:“就是你身边的那个人啊,之前妖灵大人要你接近他,就是因为他体内含有罕见的灵血,他的那个破铃铛就是在攒蓄能量,吸收世俗之人的爱恨情仇的灵力足够以后,就化为各界蠢货垂涎的纯阴之血,不过这还不够,还要等到他体内的纯阴之血凝成灵珠,待凝成十三枚灵珠之后,再由妖灵大人合成玉,那样妖灵大人解除封印之日指日可待,别说压在我们头上的仙界,谁还能是我们的对手!!!哼哈哈哈!”说罢,对月长嗥。
“——嗷呜~~”
任怀安一个折扇敲在他头上道:“喂,你狼耳朵,狼尾巴露出来了,快收回去,丢狼(人)现眼,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獠牙少年挪了挪像扫帚般左右摇摆的狼尾巴,抖了抖两只狼耳朵,尖牙外露在嘴边,歪嘴邪笑道:“到时候可是由你亲自主持他的剖丹仪式,妖灵大人让我传信给你,你要在这期间保他无性命之虞,到时一定对你重重有赏,嗷呜~不过,我倒是好奇那家伙是男是女,怎么有时候娘们唧唧的,叨叨个没完。”
任怀安顿住了脚步,道:“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偏偏把他选作为命定之人呢?而且他……”任怀安指了指脑袋的位置。
獠牙少年会意道:“脑袋不好使不要紧,要的就是那颗赤诚之心的所衍生的灵珠。”
任怀安不再说话,就径直往前走去,忽又停住了脚步,道:“把解药给我。”
獠牙少年道:“嗷呜~我送了你一份大礼哦!我没有解药,你自己不就可以当解药吗。哼哈哈哈哈!”
任怀安转身凝眉疑惑道:“我?”
獠牙少年邪笑道:“回去你就知道了。”几只蝙蝠围在一起,拖拽着獠牙少年的身体扑闪着翅膀飞向天边,渐渐湮没了黑夜之中,云层浮动掩埋了血月,唯有“桀桀桀桀”的笑音在这竹林之中回荡。
任怀安不再理会,脑海里微妙闪过一丝大事不好的念想,即刻足尖点地,负手疾行。
——落地。
即刻推门而入,发现笔墨纸砚都零零散散分散在各处,被揉成一团的纸团也到处都是,杂乱不堪,不堪入目。
任怀安刚要绕过风屏前去查看,忽听到一两声短促又痛苦难耐的呻吟。
任怀安微不可察地眼底滑过一丝错愕。
烛火摇曳中,风屏前影影绰绰间发现林泽玉正躺在榻边,几次试图站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坐回去,眉头紧锁,像痉挛一样难以自控,口中含糊地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任怀安倒了一盏茶水,正在趑趄着要不要过去,就在这时,瑶戚似是听到了窸窣的脚步声或倒茶水的声音,从屏风后面飞了出来,白狐也醒了,他们脸上无一不是痛心疾首的神情,瑶戚小小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掩袖哭泣道:“我醒来后不久,小哥哥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让我和白狐靠近……你有什么办法吗?谁靠近,他就呵斥谁。”白狐也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耳朵耷拉着,泪眼婆娑。
任怀安看了看瑶戚和白狐的神情,二话不说,放下茶盏,走了过去。
林泽玉看到任怀安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猛然瑟缩到床上一处角隅里,脸颊和脖颈莫名的绯红,看起来滚烫不已,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一只手的指尖因用力抓床单而变得苍白,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密密匝匝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几缕发丝散落在薄衫上,嘴唇牙齿带着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任怀安只要往前踱一步,林泽玉气息紊乱,微微娇喘,堪堪咬牙挣扎地吐出几个字,道:“你……走开……不……要靠近……靠近我。”
任怀安眉头紧蹙,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选为下策,想用一张符篆定住他,却不知从何下手,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最后,看着林泽玉痛苦的模样,任怀安眉头微皱,睫毛微颤,缓缓向林泽玉走来,林泽玉原本涣散的眼神忽地微滞,泛起了泪花,像是在哀求他不要靠近,任怀安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贴在林泽玉的后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符篆即刻就要贴在他后背时。
没想到林泽玉却勾住了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摩挲着,蹭着,揉动着,双手紧紧地嵌住了他的背,任怀安大脑一瞬间空白,甚至能感受到林泽玉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热息扑到他的脖颈上,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轻吟,任怀安心里泛起一阵酥麻袭卷至全身,攥着符篆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符篆像落花一样随夜风飘落,月色似水似绸透过窗棂泼洒进来。
林泽玉轻声呢喃道:“你好软、好凉、好舒服啊……”
瑶戚羞涩地捂住了脸,白狐眯缝起了狐狸眼,爪子掩面,竟然也情不自禁地摇起了尾巴。
任怀安:“…………”
瑶戚忽地意识到了不对,讪笑了一下,白狐也察觉到了气氛的突然凝滞,狐尾停止了摆动。
任怀安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捡起那张符篆,贴在死人妖的后背。”
瑶戚颔首照做,落地,捡起那张符篆,贴在了林泽玉的后背,登时见效,林泽玉微微一滞。
任怀安见势想抽出身来,却发现怎么也摆脱不了,原来是连林泽玉的姿势也给定住了,只能眼神示意瑶戚和白狐。
瑶戚和白狐面面相觑,即刻会意。
瑶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扳林泽玉的手,白狐去咬林泽玉的衣服,最后瑶戚和白狐累得气喘吁吁躺倒在地也无济于事。
任怀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食中两指并用,念动法诀,化作一团光,瞬息之间站在了瑶戚和白狐面前,目光凛然。
瑶戚却恶妖先告状道:“原来你能出来啊,怎么不早说。”白狐也附和地低吼了起来。
任怀安道:“嘿,你们还说贫道,这个用多了,像贫道这般高大的人,耗能不说,还折寿,”话还没说完,就痛地“啊”了一声。
瑶戚和白狐一阵愕然,大眼瞪小眼。
任怀安道:“嘶~弄疼贫道了,贫道这水灵的腰啊,差点让掐烂了,死人妖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忽看到一道身影从屏风中闪过。
任怀安脱口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