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南烛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了一个他不相信还会活着的人,满脸惊愕,疑惑道:“哥?”旋即又自我反驳,疯疯颠颠道:“不!不可能,阮南明他已经死了,为了救一个小孩子死了,死得透透的了,他现在就在冰河下的桃木棺材里,是我亲手埋葬的你,我记得清清楚楚!”
阮南明神色淡淡道:“阿烛,是我。”
阮南烛双目圆睁道:“不!你撒谎,你明明都已经没有了气息,你还要狡辩!”阮南烛疯了一般,仿佛忘了自己腹中还插着那柄雪白的剑,林泽玉隐隐约约地看到剑柄上方篆刻着“赎孽”两字,阮南烛暗红的血流在黑白的世界里,走一步,有一步的血,低头摇摇晃晃地朝阮南明走去,眸中带着凄楚的迷离,阮南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动,这样子很像大人教自己的孩子蹒跚学步,终于走到他哥哥的身旁,眦目欲裂,拔出剑,鲜血喷溅,突然像疯了一样挥剑直刺他哥,这阵势分明带着杀意,他哥却不回避,顺势抱向他,那剑也穿透了阮南明的腹部,阮南明的嘴角霎时溢出鲜血。
林泽玉疑心道:“为什么他会被杀掉?他不应该也是虚幻的吗?等等!虚幻?!我是半凡人,只能动用术法利用灵识穿梭梦境,而虚幻的虚幻也许就是真实,也就是说当前的阮南明不是鬼就是仙!”
阮南烛不再癫狂,不怕死也不怕疼地紧紧抱住了阮南明,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嘴巴哆哆嗦嗦地颤着,阮南明轻轻轻拍着阮南烛的背,道:“你还记得吗?阿烛,你小时候,哥哥就是这样抱着你,拍着你的背,我们出生的时候,阿娘怀了我们五年,父亲认为我们是个怪物,欲除之而后快,多亏阿娘拼命保住了我们……算命先生说,我前途无量,但命中有一劫,我一直觉得那一劫是阿臻,没想到会是你……阿烛,回来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次……真的要再见了……”话还没说完,把头耷在阮南烛的肩上,安详地沉沉睡去了。
阮南烛双目含悲,一时语噎,神色莫辨,未几,似欲开言,却又止,最后,阮南明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阮南烛抱着只是一件敝旧又空荡的冰蓝色锦袍,仍在痴恋地倒在地上,不肯释怀,阮南明的魂灵散作无数的幽幽光点,掠过梦境每一隅,所到之处,无不点亮黑白世界的颜色,林泽玉看到这个世界恢复了原本的色彩,怔怔出神,心中一颤,就像萤火虫一样泛着微微荧光飞向大门,大门转瞬变为了原本朱红的色彩,随即在大门那儿踟蹰徘徊,林泽玉识趣地推开大门,它们凑成一团萤火,知趣地都往下一飞,就像在作揖颔首一般,无数光点顺着吹拂的微风飘了出去。
彼时一闪一闪的在树上摇晃,绿影婆娑,绿,恍惚间游荡在眼前,云开月明,隐入云层的月色洒下清辉,天上的星星更加璀璨眩目,只是有两颗星星悄无声息地划落天际,光点碰到了几簇微不足道的小花,姹紫嫣红开遍,又穿梭到了长亭,飞到了秦臻臻身旁,索绕了她的全身,脸上伤痕随萤光淡化和消退,赫然出现了一位眉宇间略带忧愁的美人,踱着方步,拿一小扇扑着流萤,夜风吹过,罗裙轻拂,满是灵光流转的欣喜,只是遮扇扑向流萤后,顷刻间便幻化万千银蝶,银蝶流萤交织,银烛照空,林泽玉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夜空繁星点点,天际又似银河色的浮光锦,汇聚在一起出现了一个中年牵着一个少年的手拿着纱布袋一起捉萤火虫的样子,天际传来缥缈失真的声音。
——“哥哥,我想要萤火虫!那样我们就再也不用在黑夜中逃命没有光亮了!”
那沉稳的中年男子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道:“好,等着,哥给你抓!”仅一会儿功夫,纱布袋便发出绿幽幽的光亮,少年在那拍拍手掌发出惊叹,一双小鹿眼睛亮晶晶,在流萤的映衬下像绿色的宝石。
阮南烛似是听了这缥缈的声音,手里抱着阮南明的衣服踏出了门槛,林泽玉乜眼看他,发现阮南明月看着这天边渐变的色彩所汇聚的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神情急遽变幻出惊讶、错愕、茫然,继而是心神不宁的悲痛欲绝。
——散开,画面一转,点点繁星又重新汇聚在天际,那是阮南明为阮南烛和秦臻臻主持亲事欣喜的样子,不过转瞬即逝地又再次散作漫天星河,又聚在一起呈现出了阮南明和秦臻臻坐在鹣鲽情深的样子,秦臻臻脸上虽缠着白色绷带,却看起来已无伤大雅,打扮犹然亮丽,二人一个在亭下弹琴,一个在亭下吹埙,声音婉转悠扬,二人面面相望,深情不已,亭中微风轻拂,竹海听涛。
林泽玉一边看着这美好的画面,一边还要特意留意旁边的阮南烛,一是怕他本性不改趁其不备突然攻击,二是怕他观察他情绪的变化,果不其然,阮南烛看到这个画面之后,面上露出难掩的愤慨,两条剑眉逐渐拧成的疙瘩,旋即又将所有所有的愤懑转化成了无声的叹息。
天际光怪陆离,那是一幅星河所汇聚的画面,只是一幅简单的阮南明跪在一座阴暗但却雍贵的殿堂阶下,面部紧绷,眉尖紧锁,浑身哆嗦,周围烛火森森,却在死死地盯着坐在殿堂上的人,纱幔摇曳,看不清人的面容,只见阮南明唇齿之间渗出殷红的血丝,灵光乍显,一道金光从阮南明的身体里被粗暴地抽离,最后只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画面炸花火般地消散,天边的流萤和银蝶渐渐隐没在了黑夜之中,一切又恢复往常。
林泽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欲看阮南烛的反应。
——“哥!!!!”
还没转眸看他,就被身旁的阮南烛声嘶力竭的咆哮吓了一激灵,只听他紧紧地抱着那件冰蓝色的锦袍,跪在地上,悲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勉强从袖子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面镜子,林泽玉看到那面镜子,眼睛不由得瞪大了,那面镜子根本不是普通镜子那么澄澈如水,而是乌黑发红,只有中间一道白光,怎么也去除不掉。
林泽玉怎么看那面镜子,怎么熟悉,在她的印象里,这面镜子应该是全部乌黑发红的,怎么会有一道白光?!林泽玉捶打着自己不争气的脑袋,难道是自己记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