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玉本想说你不认识我了吗,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男儿身,心下一转,道:“噢——我是胡娘的弟弟。”
林泽玉心里想着这样也好,也不用还钱了,以一个新的面孔重新开始。
任怀安道:“弟弟?千年老狐妖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
胡娘刚要反驳林泽玉。
林泽玉拍拍胡娘的背,胡娘会意,欲言又止。
胡娘道:“有没有弟弟干你什么事?你配知道吗!”
任怀安笑了笑,道:“当然不干我的事,只是眉眼间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
林泽玉尽量保持表面的风平浪静,只拿折扇遮半面脸,浅笑若无,心里腹诽这个臭道士怎么这么多事,眼睛这么刁钻,还故人,谁认识他。
胡娘道:“看谁都像是你的故人,你这老套的撩妹手段是不是该精进一下了!”
任怀安道:“对于我来说,故人只有一种——欠我钱的,这定当是永世难忘。”
胡娘道:“哈,真是好笑,都是你欠别人的,现在好了,还有人欠你的,真是奇了怪了。”
任怀安道:“千年老狐妖,我说这柄长剑可不轻啊,你老是架在贫道的脖子上你不累吗?贫道的手已经酸了,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停手怎么样?”
胡娘狠狠地道:“休想。”
任怀安道:“那你就杀了我吧!”说着缓缓阖上了双眼,放下架向胡娘的手,又睁开一只眼睛道:“快点啊,我只给你三秒时间。”又阖眸。
林泽玉本想去阻止,但想着并不了解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不要过多干涉为好,否则容易到最后两头都不讨好,刚迈出的脚又迈回去了,不经心地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觉得任怀安若是被胡娘杀死了,自己也再也不用还钱了,心中又恨恨谴责自己,摇头打消了这些了这些念头。
“一”
“二”
“三”
“——珰”
剑落。
胡娘到底是犹豫了,颓然倒地,捂脸痛哭起来,她是不忍心下手,还是怕三秒之内并无胜算呢,这些恐怕只有胡娘自己知道。
任怀安将胡娘扶起,叹了一口气,道:“你已三次来杀我了,斯人已逝,你为什么要自我折磨呢?你已经活了一千岁,一些事早就该明白才是,怎么越活越糊涂了,我早就已不是他,尽管他从前对你很好,但人的生涯本就有限,非你我之力所能为也,不如珍惜当下的缘分,顺其自然,何必强求。”
胡娘道:“我不相信,他连个尸首都不肯留给我!我不信!是你杀了他,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任怀安道:“可我给过你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住,你怕得了失心疯了罢,鸳鸯石上难不成还要刻上你的名字吗?”
鸳鸯因长相漂亮清爽,每日人们总是浣洗衣物时能看到它中成双成对地游走在河间,彼此亲密无间恩爱非常,但恩爱时间也不过是倏忽之间,只要一到繁殖期,雄性便独自逍遥,另觅新欢,恩爱时间有几何,不过是蜻蜓啄水、天各一方,而鸳鸯石就是一方仍迷恋沉陷其中不可自拔,一方却早已销声匿迹,鸳鸯石上刻的多半是一方为活,必须确认一方为丧,如若不能确定一方为丧就刻在了上面,一方转世的后果就是永生永世无法相遇亦或者是孽缘,今生露水情缘镌刻在鸳鸯石上,来世便不是一个人等待的地老天荒,而是两个人的天长地久。
胡娘惊恐道:“不不不,我不要,我坚信他还活着,他会回来找我的!只要找到纯阴之血就能炼成纯阴玉晶就可以了。”
任怀安道:“那只是传说而已,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胡娘道:“我也不过是传说中的狐魅。”
任怀安道:“可你之前是人人供奉的狐仙。”
胡娘冷笑道:“哈哈哈,可我已经不是狐仙了,我是狐妖,我是女人们唾弃和嫉妒的胡狸精!男人们发泄兴欲、始乱终弃的工具和对象。”
林泽玉刚要说我就不会嫉妒和唾弃你,想到自己变为了男儿身,此一言更是火上浇油。
“叮——灵灵灵铛!”林泽玉的铃铛不住地摇荡起来,林泽玉差点拗它不过,捂着铃铛,蹲下,护住,才得以将它平息,开始幽幽的晃荡。
任怀安看了林泽玉荡悠的铃铛,似笑非笑,道:“你小妹连这个都给你了,真好,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小妹。”
林泽玉心下一惊,原来楼下的话他都听到的,心里一顿咒骂,随后强颜欢笑道:“好啊,不过得看我小妹答不答应,愿不愿意啊。”
任怀安摊手道:“我想,她一定会答应的,欠我钱没还,肯定也会欣然接受我这个义兄的。”说着,眼含笑意地望向林泽玉。
林泽玉冷笑道:“哼,你可真能装,还以为欠你的不用还了呢。”
林泽玉的铃铛又剧烈的摇荡起来,林泽玉看向还坐在地上哀伤、失魂落魄的胡娘,强压住晃荡的铃铛,伸出援手,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许,我的铃铛会阴差阳错地帮你找到纯阴之血了却你的夙愿。”
胡娘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泽玉,正趑趄着,颤颤地伸着手,林泽玉微笑着,一把扯过她的手,将胡娘拉起,道:“我师父跟我说过,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抓住,才会问心无愧,才有资格说虽死不悔。”
胡娘没有说话,只一味把手任林泽玉牵着,跟着铃铛的指引走下楼去。
任怀安也走了下去,跟掌柜不知说了什么,一笑而别,追了过去,虽然不知他为何追着而来,但总让林泽玉感觉任怀安肯定也别有目的,不然谁无缘无故一直跟着一个人,不过也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到时候功得圆满分一杯羹,林泽玉也没有点破,这叫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也叫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林泽玉觉得自己一个人可能有性命之虞,而几个人一起各显神通,取长补短,还有可能保住小命,不然来分羹的可能性都没有就一命呜呼哀哉了。
铃铛声随着目的地的接近,渐渐微弱下来,直至消失,林泽玉也逐渐发现了一条规律,那就是铃铛的声响会随着目的地远近而强弱,捂住它,它就会乖一会儿,不一会儿又会躁动不安起来,就如同猛兽闻到血腥之气,找不到誓不罢休一样。
任怀安追到了林泽玉和胡娘,手背在后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的,令林泽玉捉不着头脑,忽见任怀安笑嘻嘻地林泽玉伸出双手,林泽玉竟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任怀安笑得更肆意了一些,把两个钱袋放在了林泽玉手上,道:“呶,小兄弟,还给你的小妹。”
林泽玉看着手上两个钱袋凝神片刻,只见原本灰头土脸的钱袋变得花里胡哨,外层包围着蝉翼薄纱,拉伸钱袋的绳子上有两个虎纹红色刺绣套在了上面,上面还有绣制的几条似毛葺葺的尾巴,林泽玉的手指着这几丛尾巴,问道:“这是狐狸的尾巴吗?”
胡娘听了怔了一下,往这钱袋上瞄了两眼。
任怀安听见林泽玉说是狐狸尾巴,握拳笑道:“什么狐狸尾巴,这叫猫尾草。”
林泽玉正欲询问这其中有什么寓意。
一群白衣飘飘的人竟径直走了过来,令人感到非常奇怪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一面鼓和一个鼓槌,双目无神似死鱼,唇色泛白似霜雪,嘴里都喃喃着:“亡了,亡了,疯了,全疯了……”诸如云云。
林泽玉上前招呼怎么回事,却发现他们竟视若无睹直接绕过去,手里还拿着鼓槌敲打着那面鼓,犹然木木的,没有一点感情。
一个人经过胡娘,胡娘欲堵住那人,不让他过,谁知那人竟一壁敲鼓,一壁咬住胡娘的胳膊,真是煞人,如附骨之疽般任凭怎么甩也甩不掉。
林泽玉见状心感不妙,赶忙把那人的鼓槌抢过来,那人怒目圆睁,眼含血丝,牙齿“喀喀”作响,林泽玉一个趔趄,瑶戚刚刚从褡裢袋里探出头,林泽玉正着急忙慌的疯狂跑着。
瑶戚从褡裢袋里飞出去,作了个手势,万花集结形成一个巨大的冰花形屏障,在这花屏中有丝丝凉气,花在冰中沉睡,三面冰花屏将林泽玉包裹了起来,那人拼命地从外面敲打,如发狂的猛兽以头抢屏,巨大的撞击力将花冰撞得裂痕分散开来。
林泽玉见瑶戚额际已经渗出汗珠,心忧不已,食中指并用,念出法诀,点向瑶戚后背注入法力,瑶戚却吐出血来,林泽玉忙停止,睁开眼睛收回两指,心里疑惑着,难道是瑶戚小小的身体承受不了这般大的冲击,林泽玉还没来得及关心瑶戚的伤势,看向冰花屏外,那人竟然不见了!
左顾右盼间,背后加上冰花屏的寒气,更冰了,头慢慢向后转去,像是关节不灵活的木偶,攥着鼓槌发现背后空无一人,刚要长呼一口气,心终于慢慢跳动着,但微妙地察觉到了不对,心又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瞳孔骤缩,发现那人已爬上了冰花屏的顶端,跨个腿就能下来了,吓了一跳,那人青口獠牙,面目狰狞,还眨了眨黑红的眼睛,爪子极长,仿佛马上就要插入幻玉头顶,极为瘆人,林泽玉“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一个鼓槌往上捅,那人接过鼓槌就像看见了命根子一样,一把夺了过去,林泽玉不放手,不小心地把他拽了下来,重重摔倒在地,那人恶狠狠的瞪着林泽玉尖啸。
瑶戚自从吐完那口血之后,就一直僵定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林泽玉怕她被伤害到手忙脚乱间将瑶戚放回了褡裢袋里。
“——破!!!”
冰花屏被炸开,林泽玉心里欣喜万分压住了心中的恐惧千万,是胡娘追过来了!
林泽玉刚往前跑,绕过去,去和胡娘会合,那人意识到了什么,抓起鼓就打。
“乒乒——乒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
声音急促而有力,林泽玉跑到半边,便被这躁音聒噪得头痛欲裂,心里一阵难受、反胃、想要呕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捂住头,狠命地敲打着头,嘴里咒骂着:*********,就像那人敲鼓一样急促,那人在狂笑。
胡娘似乎并不怕这天杀的噪音,一把长剑信手抛去直直刺入那人心脏,那人一瞪眼,流下的却是淡蓝色的水,皮肤有一部分淤红,状如尸斑,那人“额”一声倒地,方才他靠近林泽玉时,林泽玉惊觉这根本就不是人,倒像是个活死人,活死人倒在地上之后,头上的头发瞬间倒竖,嵌在脑子里细细长长的头发竟是蜘蛛细长的腿,耳朵里出来一堆黄色的虫子,面部干瘪凹陷下去,像是被吸干了一样可怖,眼晴被虫子蚕食,□□也被虫鼠啃食,最后脑核暴露无遗。
胡娘看着心烦,用剑斩了那些虫子,没想到这些虫子竟然还能蠕动,喷涌出黏糊糊的液体,散发出浓绿色发腥发臭的熏气招引来了更多的虫子,虫子凑在一起已经无法分明,而是只能看出由它们密布而形成的颜色,黄色绿色黑色,这些虫子聚在一起又肥又胖又臭,恶心恐怖极了,然而这些还不够,它们竟自觉可爱,开始向人类这边涌动。
胡娘用剑砍杀,没想到却被越砍越兴奋,断了头竟然还能重合接合,不论接到的是不是自己的身子,糅合能力惊人。
林泽玉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了,在仙芝派她的师兄们每天苦练术法,可是她就是看着繁冗的术法口诀不想记也不愿记,要么就是记得囫囵吞枣,因为她觉得受险情况太多了,紧急情况下连命都要丢了,谁知道用哪条法诀,她有点贪生怕死,不想让自己受伤太重了,不过还真别说,除了林泽玉师父能捉住她以外,其他人上上下下,还真没有能捉住林泽玉的,就连林泽玉大师兄容晏也不能,她会的逃跑技能可谓是炉火纯青,下能遁土至数米,入海可至数十米,她学会了游泳,能在河中通过纯氧之术维持四个时辰之久,也可以穿墙,师傅告诉他,这是不文雅的行为,会被人家当成盗贼,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了,几乎除了上天以外,逃跑技能林泽玉是样样精通,其他攻击性能的术法极差,所以仙芝派都有自己的佩剑,而唯独林泽玉没有,或者曾经有过,但以她的能力根本掌控不了。
但,林泽玉看着胡娘挡在她前面,把过来的虫子都斩杀了,就算她不是人,也会有精力耗尽的一天,心中又有所犹豫,她不能丢下胡娘不管,她开始从褡裢袋寻找一些东西。
“刀?”
——没用,扔了
“褪邪囊?”
——没用,扔了。
“珠串”
——没用,扔了。
“腊肉?”
——没用,扔了。
“猫尾草袋子?林泽玉刚要扔,拿出来一掂量,想起来她这段时间的身家性命可都要系于这袋子上了。
——罪孽,罪孽,差点把吃饭的家伙扔了。
“……”
胡娘一面斩杀那些虫子,剑声铮铮,一面转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声音一听就是在隐隐的压抑着怒火,道:“还有没没完,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我早就脱身了,你不帮忙就算了,但不要添乱,分散我的注意力,虫子不小心爬到你身上,我可不管,还有我不是帮你,只是在帮我自己。”
林泽玉心里一阵无人理解的苦闷,嘴撇了一撇,抱手道:“哎呀,不要说得如此骇人嘛,你等着。”一溜烟的功夫,林泽玉便遁入地内,不见踪影。
胡娘见她离开,心下一松,心中又难免略有失望惆怅,但已无暇顾及这些莫名其妙的消极情绪,必须要尽快摆脱这些黏哒哒的虫子才行,一边快刀乱斩麻一边往后退,想腾出一片空地,借势逃跑,待要成功,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虫子竟然速度极快,黏住了胡娘的脚,任凭胡娘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用剑砍,无赖的虫子竟然临死吐出白丝缠住了胡娘的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剑掉落在地,数条虫子口出白丝,把胡娘从头到脚缠成一个椭圆形的茧,越挣扎缠得越紧,仅须叟,胡娘便万念俱灰,茧越缠越厚,直到缠到只能看到最后一隅斑驳又暗阴的天空,窒息感渐渐渗入心里,胡娘马上就要喘不过来气了。
——“火种,攻!”
猖獗嚣张的虫子被火势重重包围住了,根本没有转圜余地,火燃烧到这些虫子时,它们就变成了火的养料,火势越来越旺,虫子在火海中燃烧殆尽。
为防火势蔓延,一个不大不小的力气将胡娘拖进了深巷。
胡娘的茧被撕开,迎面而来的是林泽玉的脸,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你没事吧,姐姐”林泽玉淡然一笑。
胡娘顿了顿,不情愿地把头歪过去道:“不是说,让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泽玉边扯胡娘缠的白丝,边道:“我没有走,我只是在找能消灭虫子的办法,你保护我,那么你在危急的时候,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虽然菜,但我跑得快,好了,拆完了,姐姐活动活动。”
胡娘转了转手腕,发现并无大碍,忽道:“任怀安那厮呢?”
林泽玉站起来,抱手巡视四周,四周一片昏昏沉沉,道:“对啊,臭道士去哪里了?”
一转脸,任怀安骤然出现,粲然一笑,旋即正色,林泽玉猛地瞪大了双眼,心跳漏了一拍,一个踉跄。
任怀安手拿折扇,用折扇一把扶住林泽玉的腰,林泽玉方才立住脚。
林泽玉道:“喂,你去哪里了?难道你想单独一个人去找纯阴之血吗?”
任怀安以扇遮笑,道:“找还是要找滴,只不过贫道没有你这么灵验的铃铛,找着找着就摸不着北了。”
林泽玉道:“噢——好好好,原来你小子是想要背叛组织吃独食啊,还有你这把扇子是我的吧!”
任怀安微微领首睨向这把扇子,微笑道:“嗯?这把扇子么?贫道捡的,跟贫道挺适配的,就不还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指了指后面的一个麻袋。
林泽玉和胡娘闻言齐齐向那个麻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