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太太抿起嘴角,笑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可是她笑不起来,毕郎的几句话,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是他和叔父以及所有被特殊权利裹挟打压下其他人的一生,可是先皇在的时候,先太子在的时候,不是这样,后来卢相爷走了,柴续的腿就瘸了小腿断了,用了北境最好的军医,是嘉阳公主从太医院选调到北境历练了五六年,才回来专门为在京马队训练外伤的兵士备用的,可是一年两年三年,柴续的腿没有好,还坏疽到大腿,从不良于行到完全瘫在床上。
他们这样的人都像柴续断了腿,不能接上了,官家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一样,他说柴溪是最像先皇的孙子,他说将来最该继承大周的是柴续,他说,要是柴续的腿能好起来,他就立他为皇太侄。第一次,柴溪被停了朝食,说是净饿对腿恢复有好处,第二次,柴溪被停了冰,说是夏季发汗,废腿热起来才能利于周身,第三次---最后一次从皇宫传出来的消息,是三月,蛆虫长满了他的小腿,白骨上的红肉被啃食到森然---报信的人讲完就口吐稠血,仰倒在---就是现在箱子放的地方。那是他们佟家最后一个信差了。
董管家垂目良久,直到眼里残留的泪干在清明里。
“不说这个了,看看这些吧,都是于归带来的。”
毕存华夫妇一样一样看过去,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惊讶不比董先生少,于归---很是能干。
“他是掌柜的,据说东家是个孩子,说年十七,实际只有十四岁?”
“嗯,这个也是周先生肯写信指点一二的原因。”
周省恭说是让他帮忙,实际上离开广淄城之前来找他的那次,只是试探自己有没有变,他对于于归的身份---知道的那么早吗?老师说,自己远远不及这个师弟,他总以为是谦虚,谁知道---老师作为西南地方大员,有权又有文章成就,可他在朝堂和自己这个苟且在广淄的徒弟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换个大点的地方隐居而已。
“那周太傅算是裴七的幕僚?他怎么敢?黄口小儿,两三才华,怎么敢用?”
董先生为周先生不平,一个没有寸功的酸儒,驱使一位大才,真是狂妄。佟太太想起来了,这位太子妃的母家姐妹,当然知道,他玩伴儿虽多,但是和太孙最能交心的,只有一位。
“裴家那位---七郎,我记得,他与续儿交好,也是个谦和有礼的,怎么会---”
董先生也想起来了,他一个机灵,又按住自己的想法。
“虽,周先生不是拿天下动乱来实现自己抱负,或者用天下人的生死测试自己之前无数想法的主儿,裴七可不是安定,他背负裴家,要是让他得势了,大周的去向---就有更多的不确定。”
“不确定---不是我说,岳叔父,现在,这个确定真的能让打周继续百年吗、别说百年,三十年,二十年,甚至十年,能不能,都没有人又把握吧,三皇子占着皇帝的宠爱,二皇子占着大义名分,您说,谁得了大位,能有您求的安定乐土,能让你安安心心的种地?”
董先生有些悻悻,不舍的看着箱篮里的土豆白薯等。
“总不能是柴续能继位吧?说这个此时此刻,你说了,做梦能梦到吗?”
毕存华问完他也问了自己,周先生说要投身给一个商户的时候,他觉他老糊涂了,写信给老师,他正忙着和百越交易银矿,对付疫病,打各种如同村头儿械斗的边境争夺战。
“老师说周先生年轻时候都说他稳重,比起跳脱的卢相,简直是个小老头,但是自从隐居在沧州,整个人像是被夺舍了,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咱们接触不到的内幕,才会如此坚决,还给故旧传信,还有---今天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周师叔说,他要做的是那个柴东家的幕僚,不是裴七的。”
董管家更惊讶了。一下子不分尊卑的话就出口了。
“胡闹,简直是晚节混乱,不是不保的事儿了。还不如在沧州疯傻着做个卖大字糊口的老叫花子!商人---还能做出个商人皇来不成?”
说完觉得不好,毕竟是毕存华的师叔。
“我老师和他排辈分他是师弟,可是这个是按入门顺序的,老师比他小的多,何况,入仕也晚得多,在最艰难的时候,强推着进朝为官,论对时局的敏感,老师不如他,裴七大约也是师叔手低下的工具,至于要扶持谁,反正我是看不清。”
董管家思索很久,直到脑袋空了也想不出,最后摇头叹一声,
“算了,这不是咱们这些人该想的,现在说说,哪里的地可以用,要怎么对付可能有的弹劾折子,要知道,哪怕是现在,官家的禁令还在,于归养的羊和鸡鸭过于多了,杨村等几个庄子几乎每家农户都---养的热火朝天。”
“可以官员内眷让他们代养的名义,这个---早有规矩的!”
佟太太身在后宅,自是知道。
“这也是短暂的,以后别的呢?他们养只产奶不耕田的牛,真有弹劾,也是这个更重!”
几人带着既兴奋又没底儿的心,聊到深夜,吃的就是这些食材做出来的菜。
柴溪本是找到曾老头,邀请他为石溪阁造以搜史上最大的海船,从被他儿子拦截,到现在能见到本尊了,银子高出许多,这老头儿,始终没有松口,她没有时间了等了,打算换个造船师,在且庭居后院等着消息——租住的小院,她很久米哈游回了,她不想见石昭。
“七当家!”
外面一声喊,以为是盼来了消息,她推门而出。
“哎---”
回应未落,后院里,齐刷刷跪着于归和云鹏长远三人---没有猫王。
“这是---怎么了?”
于归跪的最直,他沉着脸,见到柴溪深深叩拜下去。
“东主容禀,奴于归有罪,奴携这---两人,向您谢罪!”
见老大如此郑重,云鹏最会开眼色,之后他小声求二贵:
“叫猫王快点儿,不想死的话,就放下手上的事儿,滚过来。”
听见动静,于归冰冷的眼神回看一眼,云盘立马闭嘴。
柴溪知道他是给自己立威,可是她---从来不屑于用别人的脸面踩在脚底下给自己撑什么所谓的尊严。
“于归你来了,起来,到里面来。”
于归没有坚持,站起来恭敬的跟上去,他腿走路的姿势很是奇怪,不用脱裤子查看,骑马连日不停歇两腿内侧被磨得已经没有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