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我见过,整日把手放在衣服里搓揉,见了单独行走的女子那个笑---据说,还在家乡因为惹到财主的小妾徒三年,没有人把女儿嫁给他,就这样一个烂人,被告到衙门,只求给些银子义绝,县令大人不但没有替他们娘俩作主,指责他不孝,打了十板子,一家三口——县令说是一家三口,发回去,让他们补办婚书---”
柴溪有些说不下去了,周先生好像没有丝毫动容,在民间十几年,这样的事,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即使义愤填膺,他也不认为谁又权力私设公堂。
“你说这个叫什么一家,又是什么三口?可怜的母亲为了不连累儿子被这个伥鬼终身纠缠,在这个冬天,把他骗到结冰的河上说是取埋好的私房钱,让他掉到冰洞里,冲走了。”
周先生看着柴溪,她笑笑坦言:
“没有错,这个主意是我出的,甚至冰洞也是于归提前挖好的。”
说完她眼角留下一滴泪来。
“谁知道,大妈她过于胆小,又怕被揭穿,自己也---第二年开春才在三十里外的下游发现了她的尸体,或许,那天她在冰洞前想了很久,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明明都逃出来了,生下那个她屈辱的孩子,也过了近二十年,就是苟且偷生也做不到!”
“嗯,惨事一桩!”
“是阿,他们母子之前的惨是命运不济,可是到相州之后---他们也想过用正常途径通过官府得到公正待遇的,只是生不逢时,遇上混账县令,又有混账律法的支持,才会酿成惨剧。”
周先生无从反驳,子告父,十大板是轻的。更让人不忍看的他也见过这个儿子还是好的,自己刚刚入仕那年,有个合离的前夫妻,男子宠妾灭妻,欲下毒害妻,被忠仆发现,娘家得力支持合离,彼时儿子尚小,怕被恶毒小妾祸害,挂着前姓氏被妻子抚养,妻子改嫁六品将官,儿子成年借后父在军中多年经营,得势成了豫州兵器使司,亲父状告前妻让儿子归宗,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处置此事叫来使司询问他的意见,这人言语里都是抱怨亲娘后父对其过于严厉,不亲近,阻止和亲父相认,迫切归宗。在场的几个官员都不表态,包括自己---只留他自己气愤的捏紧茶杯要不是内侍拼命拉着袖子,他怕是要失态砸了茶杯,又要被弹劾。
“小郎呀,你要知道---如此不合理的律法,少之又少呢,不能因为律法中小小的漏洞,就否定它千年的传承和完善。”
周先生刚刚坐稳,柴溪从侧抽屉拿出果子还没有递给他,已经伸过手来,因为这句话收回去,自己咬了一大口。
“嗯---呜,少之又少?老官僚维护统治机器,果然屁股决定脑袋,真会避重就轻,那我再说一件,这个就发生在双鹤山下,我来杭州之前,打鱼为生的老韩,因为儿媳成亲五年没有生养,又舍不得她不菲的嫁妆不愿合离放归,还不想纳妾生庶子,动了杀妻的歪心思,指使儿子半夜准备绳子伪装自杀,妻子惊醒幸得逃脱回娘家并告官,官府只判男子替妻子娘家修河堤服役一个月,罚银十两,这银子还是从妻子嫁妆里出的,驳回了合离请求,害当堂斥责妻子不尊生育之责才会让老畜牲动了杀心,一个月后,男子儿子故技重施,妻子有防备,反杀丈夫,打伤公爹,还是这个官员,发榜谴责女子不孝,盼了秋后问斩不说,还在行刑前,游街折磨,后来---我吸取教训,让于归杀了老畜牲父子,但没有能解救女子,只让她死的痛快些---周先生,你说---这律法,这执法之人,有多少?”
周醒恭故事不用听,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觉得她那句屁股决定脑袋说的粗俗却有理。他捋着胡子还没有说话,见柴溪吃得香,也负气一样拿起一个果子啃,还等她说完再反驳。作为将来能---她的想法放在一个江湖富商身上不算什么,要是她真的有心参与京都大事,形式随心偏颇,岂不是会酿成大祸。
柴溪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过于激进,可是还是想散散郁节,她垂头丧气的圆回去。
“我也知道,我还是山匪出身的商户,哪里有立场管什么律法,只不过是君子管丈内不平事,以上说的都是所见,管了---还管的有些---嘿嘿过了,但,刚刚女子的事情同理呀,我觉得那个小子不管要不要报酬,只要双方自愿,都合理。人命可贵,那些官员,甚至那些不合理的律法,不配审判她们,”
“说完了?”
“嗯,完了!”
“好,你说完了,就轮到老头子我说了。”
周先生不紧不慢,面对从小野大的柴溪,与他祖父从小被立为太子不同,四岁启蒙,十岁就读《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各类史书,看到的是从古至今的为君成败,为臣心思,对百姓---百人为群,千人成众,他能顾忌的是多数人的生死贫富。哪个小民的荣辱,只能是柴溪这样走南闯北的侠义年轻人才会如此快意恩仇,同情弱小,鸣蚁民之冤,虽然情有可原可与身份——未来的身份不匹配呀。
“那些人,你说的冤屈是真的存在,律法的不足之处也是有,可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你和于归,替大周衙门,替律法处置了你们眼里的恶人,明天有人觉得你不对,你是恶人了,也来处置你们,如此复返,不经衙门审判,不经反复求证,往下结论,你们就能确定你不是罔顾人命吗?每桩案子都是吗?人都惯会伪装,她们要是装无辜,或者聪明点儿,制造虚假证据,你,你们真的不会被迷惑吗?”
柴溪确定之前---可不能确定之后。
“你说人命可贵,被你们处决的人,不是你们凭着个人喜好做出随意要他们性命决定的吗?还有---或许你,你是站在想路见不平的角度取裁决,可是哪个于归呢,还有---其他人呢?”
周先生说其他人的时候,有些小心,柴溪有反骨在身上,要引导,更要扭转教导。
“除非乱世,律法就该像一座机器一样,无情无心,就判断对错,只判各对错,这样才不会偏颇,被引进魔道。”
柴溪沉默良久,马车都在租住的家门口停下来,她才问了一句:
“刚刚救人充当判官的男子---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