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锦扭头看向船娘帮的那些女子,再看一下柴溪。后者一下子像被冻住一样,他们都说自己过于轻信人,难道,是她们泄露了行踪?自己做事凭感觉的时候多,石昭说是任性,这回---感觉,错了吗?
云藻察觉到自己被怀疑,连忙摇头否认,怨毒的目光再次看向劳德彰身后的男子,他竟然如此歹毒,今天这样的场合,想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果然……
那男子,也看出了这一份怨毒,他看向父亲劳德彰,顾不得会被再次训斥,张嘴质问:
“父亲你……”
“住嘴,你个没用的东西。”
再一次呵斥之后,两个亲兵已经按住了他们的大公子,让他动弹不得,柴溪挫败感被好奇心打败——他们有故事,她甚至想为他们配一曲悬疑的音乐。柴溪连忙在眼前挥了挥,挥开自己的不着调。
周先生向前半步,这位枭雄,他要仔细看看。
曲兰亭快速的在脑子中捋了一遍,还是有许多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可他这个人,长处就是能随机应变,现在的形势,无论糟糕到什么地步,裴东锦在这里,周醒贡在这里,景福王一时半会儿——起码回京之前,就会竭尽全力护住他们。
裴东锦并没有因为云藻的否认,而打销对她的怀疑,他们当中,也只有她有理由,给劳德彰传信,毕竟女子重感情,况且有孩子的牵绊,行事就难免偏颇,柴溪……虽然可能错付了信任,能吸取教训也不是坏事,她似乎也没有因此心情不佳,那就好——不过是改一下计划,稍微改动一下,何况---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裴大人,怎么样?早就给你传信,市舶司的事情,杭州的地界上其他的大事小情,早就跟你说只该走个过场,你好我也好,差使办成什么样,还不在于你文官的折子怎么写,你就偏偏非要动我嘴里的这块肥肉,怎么着?自己成了别人的肉,也麻烦了几个来回。都说算无遗策是锦郎,我看也是徒有虚名。”
他仰着头,时不时的晃动着身子摇一摇,再轻蔑的看向曲兰亭,指点着。
“还有你,曲世子,本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过于贪心了,怎么样?要不要站过来?”
虽然是嘴里叫着曲世子,手也拱了拱,却仰着脸,拿下巴对着曲兰亭,颇为傲慢——他不是劝自己去死吗?现在,他的命,就在自己手里。
曲兰亭面对他的傲慢丝毫不生气,拿侧脸对着他,眼睑垂下来,睫毛盖住了目光,微微笑着,那一身好看的劲装,衬得他更加神采奕奕,在灰扑扑的狼狈人群尤为突出。
“劳将军竟然如此诚心,某到想听一听,今天你处置了裴大人,景福王爷那里,可商量好了交换条件,京城……合适合理的说法,得有一两个,还有……三皇子处,总得有所交代吧。”
劳德彰从喉咙里轻哼了一声,看都没看一眼裴东锦,只对着曲兰亭说话,他现在极为瞧不起这个乳臭未干,空有才名的文官,他的名气快吹上天了,还不是一两个月的功夫,就被自己拿下了,不堪用,什么佳人才子旷世之能,惊天美貌那些传闻,以后真是一个都不能信,关键时候还是刀最有用,交代?银子就是交代,大不了拿出一半积蓄,一半就好。
傅思婕最为恐惧,她在杭州府活了将近20年,这也就是主管杭州地界上个人生死的阎王,她现在也实在没有心情想团团的生死,船娘帮的其他人,从来没见过自己帮主云藻这副模样,被裹挟在内,只能静观其变,怕也没用。郑将军手下被绑缚的兵士就不一样了,本来是必死的结局,现在,主贼已死,有了转机,或者,趁乱……
劳德彰对于那些胆怯惊恐的目光,又把下巴扬得再高一些,他劳德彰并非累氏大族,从一个小兵士到现在,算是幸运的,但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前几天……只是那几天,他确实有些不安,幸好都过去了,也算是当机立断,不服输,真听了曲兰亭的话,他们承诺的那些在自己人头落地之后,能实现多少?
“世子常年居京中,高高在上,大约从来没有低头看过,其实……道理是一个道理,只要银子上我吃点亏,再找几个替罪羊,杭州府的事儿,说过去也就过去了,或者……官家见我积财有功,为北境打仗提供些许粮草,还会封我个爵位也说不定。真的直接了却这个要害,还用想吗?”
“果然是待我进关,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劳将军也是个通透的。”
裴东锦自己就是这样想的,他说的一点没错,就是上一世,无论是当今的官家,还是后来的景福王当政,眼睛从来不会往下瞟,他们看到结果之后,亲近的人怎么欺上瞒下,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更入不了他们的心,哪怕水深火热,哪怕到最后,大周朝只剩下半壁江山,他在心里叹一声,盯住了劳德彰。
“我不想质问你,你至百姓于何地,更不想质问你,你为何弃朝廷于不顾,这样一个枭雄,质问都是屁话,或者是说你们的成功,大都源于放弃规则,打破规则,这规则里包括仁心和道德,或者说你们抛弃的主要是仁义道德。你手底下无辜丧命的平民百姓,不说那些因为你的搜刮间接的冻饿穷困而死的,就说你直接派人杀害的,到底有多少你还数得清吗?”
裴东锦说的并不是慷慨激昂,而满是灰心,就连那一条灰扑扑的丑狗,都在他的脚边摇着尾巴,一副死相。
柴溪看看裴东锦,又看看曲兰亭,还有时间瞄一眼云藻,这个架势……她仿佛置身世外,欣赏一幅群像图,有些无聊,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得把这个场景画下来,比最后的晚餐有意思,这么紧张的场合,她甚至在脑中构图了。
裴东锦一副没有后手的模样,这回真的要死了?她这两天过的是什么跌宕起伏的日子呀?她想回相州,她想回双鹤山,他想问一下石昭有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径,这个破地方,这个随时有危险的时代,她真的不想呆了。
曲兰亭在柴溪看他的时候回看了一眼,又低头很满意的打量了自己一身装扮,自己穿着这一身比是女子的她要更合适,果然,自己这模样还能吸引不了个十几岁的女子不成,这一回,哪怕是劳德彰赢了,也不怕,只要活下来,领着柴溪活下来,以后,三皇子身边……不对,三皇子算什么,他不过是曲家成为第一世家的跳板而已,自己有势力,柴溪有能力……自己和她绝配。
劳德彰让这是被不带脏字的骂,可他并不生气。
“我知道这是你们文官的骂,不带脏字的骂,脏话憋在心里,心就脏了,你们这些穷酸书生不懂这些。我骂人都是带着对方祖宗八辈儿,这样痛快,也清心,图自己干净。”
他又看了看曲兰亭。
“世子要是想骂也骂吧,我劳德章活了四五十年,不是听不得骂,要是连个骂都受不住,早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口水淹死了。”
他回头瞥了一眼儿子,好像在说老子我就教你一回,学着点儿,接着挑衅一般的只给对方看自己的脖子和下巴,就连下巴的胡子都有些翘,像是下一刻,杭州,甚至整个大周,他劳德彰已经给翻过来了。
“裴大人更想说的是,8年前,令尊的尸体,离我杭州不过80里,这里面有我的手笔,还是……你现在已经抓在手里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