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普庸又看向陆先生,颇为不信。
陆先生哈哈笑起来,他要写信,把细节都告诉七郎,九郎这孩子,真要多放出去,经历人情世故,今天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颇为自豪,心血没有白费,也算对得起裴焰阳,更重要的是---裴家多一分希望。
“15岁怎么就不能挨手板了?再者说了,功课好和挨手板也没什么大关系。”
裴九钦要是在学问上,每次都要争个先,能不能把肚子里所有的诗词都甩出来,让别人夸他一句大才,可与人相处上,起码在过去的几年里,是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的,今天这是和程普庸相见恨晚?——和他那个爹一样,透过了程普庸这十几年的颓废,看到了他义气张扬的少年时代吗?
怎么可能?
“奥?不是因为功课不用心,你倒是说说,平时都是因为什么打手板的?陆先生这么不近人情吗?尤其是长得仙童一样的学生。”
程普庸好像很有兴趣,陆先生也想听听他怎么说。
“倒不都是先生打的,您二位我留点脸吧,好歹我也15了。非得让我一样一样说出来,”
少年脸上露出了以往的腼腆,低着头,眼睛斜斜的眯着。
“不过两位都是长辈,要是爱听,小子给二位娱乐一下,也未尝不可,为什么打手板?原因可多了。就比如第一次,那时候父亲还在……”
他仍然是脸上带着笑意说第一次挨打的经历,其余两个人,却都沉浸在对裴焰阳往昔音容的怀念当中,仔细看裴九,眼睛不像,嘴巴也不像,鼻子……鼻子也不全像,其余的——其实,长相上,裴七更像父亲多一些,可是,裴九这说话的神情,就像他在眼前,讲着他的理想,讲着他的抱负,讲着他的不满,以及后来讲他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女子……
话说朋友妻不可多言,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裴焰阳看中了张氏什么?回京之后不顾身份地位,长辈为难,好友劝阻,甚至放弃了学业仕途,执意要娶张氏为妻。
话说张氏进府之后,外界传闻她性情柔婉,事事以婆母夫君为上,可是,他裴焰阳一个飞扬少年,要一个柔顺的妻子,还用去千里迢迢的大名府去找吗?
后来除了老陆姻缘不顺,他们都似乎得到圆满,可,裴焰阳婚后打理庶务就算了,可明明家族生意不用他这个相公子亲自去辛苦,他却逃离什么一样,一年在京中的时间也不足一月……一切都过于反常了。
好像陆先生和程普庸想到了同一处去,他们目光交汇,又同时看向裴九这个后辈。
裴九笑着求饶,说是让给他留点脸,却颇有兴致继续将往事说自己的糗事儿。
“好吧,也算是给二位逗个趣儿,那一年刚入太学,上了没有两三个月的学,有一天,在路上见了一窝极其漂亮的小奶狗,记不得是有四只还是五只,我和几个同窗一人挑了一只,揣在怀里,偷偷带进书院。”
可不是嘛,孩童时确实如此,程普庸没有出京去境北之前,在京城的生活,大抵也是和他一样,他和老陆还有裴焰阳,时间久远,不记得,大约也是干过类似的事。可是他刚入太学那一年七岁,也是在那一年的年尾,裴焰阳就被截杀致死……
好像所有的人都想跳过那一桩惨事,陆先生也连忙接话,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一人一只,你们这一群同窗,真让当时的老楚为难了,是老楚吧,当时他在太学里教授幼童也是颇有耐心的,遇上你们没少操心。”
“可不正是楚先生嘛,只不过当时小子我最傻,他们都把小狗藏起来,有的放进书屋里,有的在院子里倒扣在花盆里,我把它放到书箱里,带到课堂上去了。”
“被发现了。必然是会被发现的……哈哈哈,老楚虽然是个眼神儿不好的,那一年,刚入太学的孩子只有六七个,小狗一叫,跑不了你。”
“哈哈哈,可不是嘛,当时那只小花狗就从书箱子里钻出来了,最糟糕的是,钻出来直奔楚先生讲台,蹿到他砚台里,污了刚放笔的丹青,那副庐山春景,先生可是满意的紧呢,是特意去过三月的庐山,爬了两千阶台阶去看过了回来一气呵成的。”
“哈哈,那是该罚,不过,老楚脾气好,罚也罚不重的。”
“是脾气好,根本就没想罚我,只是绕着桌子,喊这是谁的,抱……抱……”
“嗯,真是个脾气好的。”
陆先生想起了老楚,程普庸也想起来了,他算半个佳阳公主的门客,公主去后,又受了牵连,此时,全家和裴沐阳一起在沧州流放呢。
“可是我理解错了,我呀,果真就把狗抱起来了,抱起来之后塞到先生怀里了。先生以为我是挑衅,手板就落下了,整整十个手板,一点也没有留情。我的手心肿了五六天。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九郎呀,九郎!”
“你确实是老实,比起你七哥在老师砚台里尿尿,你也不妨多让。”
裴九钦也跟着两人笑,仰头间,眼睛却盯在程普庸脸上,特意捡出这个古话儿来说,可不只是为了逗逗他们开心,阿兄说,九成九当时是一个巨大的局,可,九成九不行,这里面牵扯到父亲的惨死,要的是百分百。
程普庸也不经意的回望,果然裴相爷养的最差的竟然是尚书儿子,单看这两个孙子,这份心机谋算,能到如此地步,难得,老楚呀,在沧州全家流放这么久,大约没有想到,会被当年他开蒙的这个小弟子拿出来用一用。
进门的时候没有避开耳目,向着佳阳已经去了,自己又纨绔不羁惯了,当年,佳阳和双鹤山仅有的那点牵连,让大家都怀疑是他受意杀了裴焰阳,还有那一顿没有传出去的官家呵斥,这回自己离开的时候,要做一回大戏了,被骂出去还是打出去好呢?他目光斜向身边春生的小厮,要怎么做不露痕迹呢,不太难,也不很容易。
陆先生要说看不出此时二人的试探,就枉为人师了,要说全部看出来,他也没有那本事,可是这一老一小两人之间,在笑声里,好像过了好几个来回。尤其是程普庸,他对自己这个学生观察的这么细致,是要做什么?为了裴七所托——这老小子可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
小花厅里的气氛和乐融融,后宅廊间,张太太对于吴姑娘和吴公子也是相当满意,尤其是吴姑娘。所谓知书达理,大家风范,都在她身上了。嗯,不错,堪当人妇。
“……有道理,话说这位周先生的女戒,真是闺中女子行事的典范,不止闺中女子出嫁了,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要的就是一个顺从温柔体贴贤良淑德。”
张太太把自己出格前学的那些书好像都从脑袋里调出来,吴姑娘也乐于捧着她说话,适时奉承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