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后生可畏,你在杭州见了七郎,他让你带了什么?”
程普庸白了陆先生一眼。
“叙旧还没有两句,就想起托付的活儿了,真拿我当信使使了。我说他随了谁?原来是你教出来的,焰阳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他虽然说不上敦厚,也算个洒脱的。趁着九郎还没有被你教歪,赶紧给他选个别的好先生吧。”
裴九偷笑,看着自己先生吃瘪,真的挺新鲜。
“你笑什么笑?看着你先生被人家揶揄,还不替我驳上一驳,有你这么尊师的吗?”
裴九也不慌,恭敬答话。
“先生,这就冤枉我了,我要是和您一块驳了侯爷,家兄书信,怕是今天真看不到了,我还就罢了,母亲能把我的耳朵念出茧子。”
程普庸和陆先生对视一眼,各有深意,裴九钦六岁开萌,十岁开笔做文章,12岁了解政务,对于八年前裴家倒台,不会没有印象,读书看邸报的过程中,更是不会不了解,程家有大嫌疑,甚至官家都似乎给公主府定了罪,罚都罚过了。
他们提起了裴焰阳,作为儿子,他恰当的流露出伤感,却没有流露出敌意,15岁的他没有那么大的城府,会让两个老东西看不出来,果然,裴家虽废了,老相爷不在了,裴家穷困潦倒,内宅一片乱,对于这个弟弟,裴七没有忽视,先找了个好先生,再就是自己也言传身教,教人先要他知道好歹,说是小节,又有几家做得到。
春生看着自家爷,要是有胡子的话,就会捋须点头了,想起了公主的话,这位爷作为武将,耳朵根子也太软了一些,不只耳根子软,眼睛也软,只相信好的,不行,回头要好好提醒一下,不能随便的就让裴九通了关。
“好好好,九郎这样说,我倒是不好不把书信拿出来了。”
春生一向得力,本来自家主子话到这里,书信和杭州府的土夷特产单子,早该递上来了,谁知道这个小厮走了神儿,他咳了好几声,才有回应,众人对视,裴家小厮一个不在,程普庸的小厮---春生,是家养的奴才,这个小厮,多余了些。
“……是,裴大人的书信这回有点多,土夷,已经让人送到厨下。”
“还是春生懂事,还知道给我这个老东西带点土夷,见了面我就想问了,你也知道这两年,裴家过的清苦,土夷不要太土才好。”
陆先生这会儿已经放开了,老程既然敢大大方方的来,还是和七郎通过气儿的,可见这些年探知的消息并不假,或者他想传递什么也说不定。他再次颇有深意的把目光放在那个小厮身上,准备看看程普庸要做什么。
程普庸过于消瘦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土夷土不土,这事要赖你的学生裴七,可是我的礼,确实是土了一些。”
说完,示意春生把礼单呈上来,没有给主人裴九,而是直接递给了陆先生。
裴九钦眼睛眨了眨,程普庸只是纨绔了几年,可并不是只配做个纨绔,这话,陆先生和九郎说过无数次,裴九眼睛眨再呀眨的,看向这位驸马爷,他比公主小几岁,据说当初是被迫娶的,所以,婚后破罐子破摔,不务正业起来,祖父说过,看待一个人,不要看别人怎么说,他要看他怎么做。用心去看。七哥也说,不要看别人呈现给你的样子,要透过他的言行,看目的,又有从目的上反推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陆先生并不客气,接过礼单扫了两眼,递给裴九,哈哈大笑。
“你这礼土是土了些,却甚合我意。”
裴九双手接过,微微弯了弯身子。礼单上只有两行,白银一千两,宝石一斛。
这个土是真土,他也跟着笑了笑,深深行礼。
“侯爷如此直接,小子就不客气了,关键是,先生说的遮掩了些,说裴家清苦,是怕我难堪,实际上说得上是捉襟见肘,四季衣服,都有两年没做了,看看我的鞋,今秋就要长出眼睛来了。”
他大大方方,对于当前的窘境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收礼也收自在,程普庸在心里暗暗点头,嗯,这小子,可以,本来以为他从小父亲在外边跑,多数时间受大伯教导。后来又失怙,性格不是随了他大伯的刻板,就是随了他母亲,还好还好,裴七没有忘记治家之本,更没有忽略对弟弟的教导。
春生看着自家主子,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想着让裴七做牛马,为弟弟保驾护航,裴九娶了柴当家,只剩下春花秋月,吃喝玩乐,打的一手好算盘,怪不得给人家这么多礼金,这是提前填他歉意的坑。
陆先生和裴九都不是糊涂人,哪怕是受了裴七所托,程候爷也有心为了故人裴焰阳照顾裴家一二,也不会如此突兀,也过于扎眼了些,他就不怕皇帝的眼睛和喜恶吗?至少这份儿亲近里,有五成对各方的试探,剩下的五成里,有对裴焰阳的情谊,也有定然还有别的事情,不然指派人偷偷送银钱就好了。
“程侯这礼送的,确实是送到裴家心坎里了,不过嘛,也着实让人怕了些,这样的厚礼,我们有八年没有收到过了。”
程普庸并不心虚,人家有如此一问,他有心理准备,毕竟,说是三人都是好友,但是,总有亲疏,陆先生先考虑的必然是裴家的立场,这毋庸置疑。
“就你们裴家现在的处境,无缘无故收到一大笔好处,要求还没有提,也是该怕的。”
这也太实在了些,陆先生有些尴尬。可程普庸紧接着说了一句让他让裴九更尴尬的话。
“可是不还是高高兴兴的收了吗?”
“程侯的意思是……您送这些东西,只是客套一下,给我们看一眼就收回去?”
陆先生还没有发话,裴九钦微微躬身,脸上带着笑,眼睛却盯在程普庸的身上,像是很认真,又像是对长辈的撒娇。
“你确实15?”
程普庸真的有些怀疑,这小子颇有当年裴焰阳的几分风采,看着他脸上更为满意的神情,春生暗暗扭过头去——主子,要不你把裴九招了赘婿吧,这么满意。
陆先生稍紧张一下,哈哈笑起来,对自己这个学生也更满意了些,都说九郎只顾钻研学问,其余的事事不如七哥,光芒都被掩盖了去,要他看,不然。
“真是老不羞,你多大年岁,逗弄一个未及弱冠的晚辈。”
程普庸也笑起来,老陆了解自己,过去没有财力支援,正是应了裴七的心意,实际上,裴家仅剩的田产,正是毗邻二公主的水田,没有受照拂的话,那些落井下石的巨物,必然会把裴家砸的饭都吃不上,这话七郎说过不止一次。如今明晃晃的出钱出物,大约也是七郎默许他想做给别人看的。算上程普庸,来盱眙的势力,可不止几波了。
程普庸笑完了,马上甩给他们一个需要的理由。
“秋帏还早,正好我要赶往明州,淘弄一两件古物玩意儿,老陆颇通此道,不如带着九郎,就此跟我去游历一番也好。”
“你这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陆先生看似不乐意了,裴府没有几个下人,裴家也不值得在无足轻重的他们身边安了眼线,程普庸怎么知道自己正想带裴九出去游历,七郎心里可是没有透露半丝半毫。
“程侯爷和先生去就去了,还带着我这个学生,这是怕我手板挨的少,路上解闷呢。”
“你都15岁了,还挨打手板?不是说你的功课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