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渡 第9章 好梦如旧

瞧着白笙那正经的神色，我却与洛桑相视一眼后不约而同轻笑出声，笑的白笙有些莫名其妙。我推搡着让他去放烟花，自己则是捧了一杯茶，懒懒地躺在了摇椅上。

“他这模样，倒真是像极了那会儿子来人间历劫的我。兴许只是未曾经历过那些个世俗之事，方能保着这份质朴不变罢？”我轻摇着手中的团扇，乐呵呵地瞧着不远处正在人群中放烟火的白笙，眉眼间笑意不沾染人间尘埃。

洛桑不知何时买了一小坛子人间的烈酒，喝的几分醉眼朦胧，摇摇晃晃的。他说司命，人总归是要变的，或早或迟罢了。也许变得只是这份质朴，兴许还会消去人性也不一定。

我晓得他喝醉了，只当作他酒后胡言乱语，只是简单的附和了几声。他忽而低低唱起一首古歌，缠绵悱恻，凄惨哀怨的古歌。

记得这首古歌应当是上古时代泰逢神所作，献与心爱之人。

洛桑和我提过这段传说，说是泰逢神爱上一个凡人，最后凡人寿终正寝时泰逢神许下誓言，愿替他守护他的子民直至再遇他的转世。

“那后来呢？泰逢神遇到那个人的转世了吗？”

洛桑停下了吟唱，抬头饮下一大口烈酒，脸蛋变得通红的。

“没有，后来泰逢神与那人却是沦为敌人。司命，你说，神与人的界限，抑或仙与妖的界限，当真是那么重要么？”

醉后的洛桑难得露出真性情，只是这一份悲伤，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怔怔瞧着我，希望从我口中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我却无法做到。他越是想被欺骗想被麻木，我越是难以做到。

那个女人，可是几番推你入死地啊，你究竟，究竟喜欢她哪点呢？

“界限并不是阻拦的关键。洛桑，若是两个人两情相悦，哪怕是摧毁黄泉捣灭六界也能够厮守不离。所谓的界限，其实说到底只是未爱至入骨的借口罢了。”

我一字一顿，希望洛桑能明白我的劝诫，能放下蔓草。他却只是又饮下一口酒，眼神迷离望向远方，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在望着我呢，还是哪里呢？

“借口么……爱至入骨又如何？一厢情愿的爱，还是不可得善终。”

白笙手中的烟火噼里啪啦绽的正欢，我忙扯了洛桑起身看向那团明亮之处，双手合十放至胸前，“许个愿罢！人间愿望总是美好的！”

洛犹豫片刻，学着我的模样虔诚地将双手奉至胸前，安静闭上眼睛。

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又偷偷传至我鼻翼下，伴着缕缕烟火气味，混成口中祈福。

“心想事成，洛桑。”

虽说在人界日子不愁吃不愁穿的，洛桑却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份差事，卖上了绫罗绸缎。

我因整日闲暇无事便被半拖式的拉去他的铺子里打下手，无非就是来了客人扬起甜甜笑容问好、记账，偏偏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扯动的嘴角勾出的笑容反倒吓跑几个客人。

洛桑颇为无奈，只得安排我去后头记账，前头他来招呼客人。

“洛桑，你说你小金库那么足，何苦来找份罪受一受才乐意？”我略带泄愤旳敲打着算盘，琉璃玉珠被我打的噼里啪啦直响。

“因为这趟若是用完了，那我下回再来人间，你资助我不成？”洛桑眉眼微微上挑，笑意中露出几分得意，逼得我无话可说。

“在人间，做生意远比其他法子能得到更多消息。”

听闻洛桑此言我才有些幡然，的确，商人能够接触来自远方的人，能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只是……我又不知舜华今世身份，这又该从何打听起？

“别消气，舜华乃是相柳转世，托生定会不凡。现在啊，你先给我去把这些账算好才是正经事！”洛桑推搡着我又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二话不说便撂给我一摊字据，看的我当真是欲哭无泪。

“师傅师傅！”

我正苦恼于这番工作何时才能完成时，远远便听见了白笙声音，忙探出头去看。

方才还听见白笙声音，现在探头去看铺子里除了几个客人，并无其他人。我疑惑地挠了挠头又爬了回去继续做苦力。

“师父！”

白笙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手中笔一歪，账本上便突兀地多了道墨痕。

我咬咬牙，忍了又忍才忍下喂白笙喝下一碟墨汁的冲动。

“师父师父！要过年了！我们是不是该布置年货了？”白笙虽说已是青年公子的外貌，行事却依然如同孩童般，譬如现在拉着我的手臂轻轻摇晃着，一脸期待。

我也不忍扰他兴致，忙点头连声好好。

“银子你管洛桑要，为师也是个苦力，没有钱。”言罢，我还故作悲戚状，不忘以袖拭泪。

“这个师父不用担心了！洛桑已经给了我银子让我自行操办。徒儿此回是想问问师父平日里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吗？

我忽就沉默，忆及年幼时在舜华府上的第一个春节，恍然间又瞧见那时举着烟火的林锦姐姐，还有我身旁略带笑意的舜华。

“买点烟火罢？好久没瞧见人间烟火了。”

白笙笑眯起眼睛，“好。”

记忆里仙境从未有过人间节日，只不过偶尔几人有了兴致，捎上两坛子酒去谁行宫坐坐，唠嗑，下棋。其实仙境的日子，不过是因无趣，才显得那般漫长。

上一次众仙齐聚，还是千年前王母为了犒赏仙魔一役中获胜立功的仙家，办的一场蟠桃宴。

那次宴会，就连平日里最不喜欢热闹的九重星君都前来赴宴，还不忘与我打了声招呼。那时的九空还未沦为堕仙，一身白衣胜雪，眉间带着媚人却不俗的笑意。

她与我聊及上一次未破的残局，顺带邀我再去她行宫，瞧瞧那棵桃树。

正是那一场宴会，我被正式授予封号司命上仙。原先我在人间的身份，记忆，甚至连我叫做什么，都忘却得一干二净。

我在这漫长岁月中记得的，不过是我司命上仙一称，和手中记录六界人生死命运的生死簿罢了。

越是枯燥无趣的仙家生活，越是衬得这一份人间记忆美好如梦，哪怕开头与结果都是不尽人意的。

如此念着过往时，洛桑已经打另一座城池回来，还给我捎来了糖葫芦和水果。

“方才白笙说要置备年货过年，倒是给我派了一堆活计。”

洛桑大概此回累的不轻，丢下几袋子物什就一下子躺在了长椅上，任我怎么推动都丝毫不动。

“洛桑！好歹回房间睡去！你这样子我还怎么做生意？”

洛桑却只是翻了个身，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气得我差点抬脚踢过去。

“太累了......”

我还沉浸在愤怒中，并不愿意搭理他这永远慢半拍的回应，只是愤愤然咬着下唇，用力踢了下长椅，结果疼的自己微微皱眉。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抛下洛桑不管便钻入袋子里寻觅自己想吃的小玩意儿。

于是在夜里白笙来接我二人回宅子时，一人口中塞满食物正在打瞌睡，另一人裹紧布袋子睡在长椅上。

事后白笙苦着一张脸劝我不要再吃夜食时，我满心不解地问了句为何。

“师父，你吃就吃吧，还喜欢那些甜食油腻之物。每次抱着师父回家，衣裳上总会出现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师父的口水……”

不等白笙说下去，我忙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语，算是维持了自己最后一丝傲然仙骨的气质。

“洛桑一定更有趣罢？他睡觉时会说梦话么？”

“这倒没有……”白笙陷入思考中，对面的洛桑一脸得意的瞧着我露出胜利的笑容，白笙却话风一转，“不过洛桑仙尊倒是有个其他令我很苦恼的癖好，就是喜欢拿麻布袋子裹着头睡觉。每回我都担心无意间勒紧了袋子，憋死了仙尊。”

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看着对面的洛桑尴尬的举起手中折扇掩面。

“还有还有，仙尊还有喜欢抱着物什睡觉的习惯，同个孩子一般。”

白笙一言令我无法抑制笑出声，用手指着洛桑，一时间笑的没有话来说。

“你被一个孩子叫做孩子，看来堂堂九重仙境仙尊大人却也是童心未泯啊！”

“师父！我今年十八了！不是孩子了！”

“司命！你倒是不童心！因为你老！”

……

叮叮当当的笑声在我耳边不停徘徊，腰间银铃被风吹的直响。送来阵阵暖意。

新年之日，白笙说是同洛桑一起给我个惊喜，我心里念着应当是上回和白笙提过的烟火，虽说欢喜之意少了几分，却也是心满意足。

直到我随着他二人出了城门，远远瞧见一片通亮的小溪流。

溪流上浮着百盏小橘灯，烟火忽就噼里啪啦放了起来，半边黑夜都被映红，如同白昼。

“师父师父，新年快乐！”

半明半暗中，我举着烟火棒笑着回头看向白笙，那曾经还黏在我身边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一俊俏公子。

“新年快乐，白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