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渡 第7章 人间仓皇

此回来人界，非但没有寻得舜华转世，反而还捎上了一毫无仙基的人界少年回到了仙境。洛桑瞧着我和我身旁一脸无措的白笙，似是想说些什么的模样，却只是沉沉叹一口气。

我本是打算带白笙在人间住上十载，一来教他法术二三，二来我也可以方便打听舜华下落。无奈我本以为渡人仙骨修仙身，不过仙家耗损仙力即可为之的事情，却并非如此简单。得我仙基修成仙身的白笙除去能够不老不死，其余该有的本事，就连腾云这种仙家与生即来的本事他都丝毫未有。

就连方才我携着他上来九重仙境时，他体内凡气膨胀险些噬了他三魂六魄，得亏我还有那太白老头一瓶仙丹，勉强抑住他体内凡气膨胀。

不过，我倒也是束手无策了。

于是我只得前来向洛桑讨教法子，无奈他只是怔怔瞧着白笙，一言未发，致使我误认他是瞧上了我的新徒弟。

“洛桑，虽说白笙几分稚气未脱，我却敢以司命此名号担保，他绝对是个男人。”

洛桑微微一愣，旋即明白我话中意，微微扶额后一张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嫌弃。

“按理说仙家若是想渡凡人为仙，只消得以己身仙基为换即可。如今瞧来，白笙虽有六块仙骨，体内却无丝毫仙气，用人间话语来说便是有形无实。”洛桑敛起神色，转而变得几分正经严肃，“上古开辟仙境以来，此等状况有二。一是嫦娥仙子欲渡后羿，但后羿射死神祗，仙境容纳不得。二便是你与白笙一事了，倒也是少见的无从得知了。”

“那会不会是白笙你也做了什么招惹仙境的事儿？”

白笙苦苦思索着，沉默半晌也只是对我轻轻摇头。不得法子我只得以血为引算一算白笙前世今生乃至后世，仙力在体内过了几遍，白笙在得仙身前的苦难在我脑内过了几遍，却都止于他得道成仙的今世。

也就是说，他没有后世，也没有前世。

我忙抽出生死簿又细细来看，果然那上面并无白笙姓名。也就是说，白笙是此世方被天地灵气孕育而出，这样瞧来也许这也是他无法接通仙气的原因了。

洛桑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我反而更加困惑不知该如何才是。若是白笙向后羿一样惹着了玉皇老头儿不开心，我去劝一劝兴许还能得到个恩赏放他进来。

可如今，这一个没有前世与后世的人，我应当如何渡他呢？

白笙在一旁不解地望着我与洛桑，似是知晓了我们话中几分意思，也只是垂眸不语。

良久，他说，师父，不然我还是在人间慢慢修行可好？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得道也不是什么本事。

我略表惊讶，回头瞧他时他正抬眸瞧我。我从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眸中瞧见自己的倒影，雪白的长发与一袭青衣，似是又回到最初。

“好，为师便陪你在人界。你我皆是不老不死的人，莫要说修行百年，就是修行个万年都无妨。”

身旁的洛桑不过轻轻摇了摇头苦笑几声，他递来星君的八卦盘，说道，“收着罢，方才星君送来的，你在人界的日子应当会用的着。”

我同白笙回去了他原先在人间的屋子，用破烂不堪来形容也不过轻巧。那间草棚已无一处好处，就连屋顶茅草也已所剩无几。

“你一个人住着倒也辛苦。”我忽而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匆匆缄了口又偷偷瞧了白笙一眼。

他却如同未听到一般，收拾收拾了榻上茅草，无奈摊手，“看来师父也是只能睡茅草了。”

我好歹也是仙境呼风唤雨一代上仙，我……我瞧了瞧这间破草屋，试图通过自己刻意营造的水汪汪的眼睛打动白笙。无奈对方不过笑着打哈哈，问我想要哪捆草。

“罢罢罢！本仙权当再来一次人间历练了！不同你计较！”我恨的牙根痒痒，伸手抱过一捆茅草铺上另一张更显破旧的床榻，“这以后就是本仙的床榻了！就这么定了！”

白笙抿唇细细笑着，一双好看眼眸完成月牙模样，“师父倒是与我心里仙子模样有几分出路，方才仙境上那位仙人更像是个仙家。”

“你说洛桑？为师这叫做平易近人！九重仙境哪个不知我司命上仙最好说话？还是你更喜欢洛桑那模样的仙家？”我收拾好床榻一屁股躺了上去，除了有些硌人，似乎同行宫里的锦榻也没什么区别了。

“师父这个模样就很好了，我很是喜欢。师父仙号，是叫做司命？”

司命？我低声喃喃这二字，却是几分冷笑与自嘲。若说可以，司命这二字我当真是想归还玉帝老儿。

“我的名字，叫做裳华。今后唤我裳华便是。”

虽说我与白笙都修成了仙身，不老不死是真，可人间饮食倘若不尝一尝，这趟凡也算是白下了。

譬如现在的我，嚼着院子里的野菜，瞅着指头算了算白笙闭关的时日，不禁几分泪目。

下凡这么多年了，每日除了授予白笙武艺仙术外带聊天解闷，我连个生人都未曾瞧见，就更别提尝一尝人间美食了。

除却此事不提，先前生死簿上言明舜华已经转世，可如今就连八卦盘也无法测算出他的位置。也许当真同洛桑所说，舜华从转世的一出生开始就注定带有上一世的诅咒，避过了六界耳目而托生。

如此看来，我须得在人间待上十七年候得舜华转世自行解除诅咒，方能寻得到他。

人间一年虽说只敌仙境一日，我却似已在仙境度过百年之久。太过无趣寂寥的生活所幸还得白笙解闷，除去他不及洛桑会下棋以外，他的笑话倒是说的几分有意。

我转念一想忆及自己些许要待这人间十七年，吃上十七年野菜，我后觉的大惊惶恐起来。无奈身无分文，只得嚼蜡。

离白笙出关还有些日子，我琢磨着这人间生活过的太过凄苦便起身回了仙境，恰巧遇上正打算下凡的洛桑。

他伤似是还未好的模样，并未腾云，只是骑着老君的仙鹤悠悠从他行宫奔仙门而来。

“洛桑！”

他听见我呼喊，远远朝我挥了挥手便下了仙鹤朝我轻轻飘来。这时我才看清他手中还提着一包裹，上面绣有我行宫花纹。

“正巧遇着你回来，我思量着那孩子听闻你说是个穷苦人家，你又不得在人间滥用仙力，于是差了你行宫几个小婢子将你平时被褥等等小物收拾起来，准备与你送去。”言罢洛桑便将包裹递给我，还不望递来一包银子。

果然是洛桑，这心细的真是要比织女针脚还要密了。

“不愧你我二人千年交情，我很是感动啊！”我伸手拍了拍洛桑肩膀，他笑的眯起了眼睛。

“你这一句感动怕是又要委我事情做了。”

“本仙像是这种人吗？！作为上仙我也是寻求积德修身的！”我愤愤敲了下洛桑胸膛，这一敲，原本应该厚实的胸膛，却传来一阵空空的回音。像是丢了一块石子在峡谷中，只能听得空落落的回音。

我不免大惊，忙伸手扒开他的衣襟。那宽阔胸膛如往常人并无二样，只是……我伸手拂过他胸膛，那一块肉色兀地变得透明可见。

他胸膛内三块仙骨，正在朽化。那一道道锁骨印清晰可见，那一块块洁白的仙骨正在逐渐变得腐烂。

“怎么会……”

头顶传来洛桑低低苦笑声，他说司命，我无大碍。

“这三块仙骨不久将腐烂消失，这究竟是哪门子的无碍？你又不是不知你体内六块仙骨全部腐烂的结局？你连轮回都无法得到！”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紧紧抓住洛桑衣襟的手指也止不住的发抖。

我面前这个人，兴许下一秒就会在我离去的时候灰飞烟灭、不得轮回、永生永世都只做六界的尘埃。

一想到这里，我内心竟有几分久违的惶恐无措，甚至是绝望。

“这不应该，你的捆仙印不应该会吞噬你仙骨才是，快，你同我去瑶池去寻玉帝老儿对峙！”

我忙扯住洛桑手腕就要走，他却无动于衷。

“司命，你又何苦信任我至此呢？你心里清楚的，被捆仙印吞噬的原因不过一种。我心有杂念，也许是贪念，也许又是……”剩下的话洛桑却只是沉沉一声叹息，我却多少猜到些什么。

也许，还是那个百年前的魔界妖女罢？洛桑，我究竟要怎样，才能救你？才能让你忘掉她呢？

“洛桑，不如你同我去人间生活几年，兴许能放下些什么也是指不定的。”

我本以为这万年喜爱在自家行宫酿酒打磨时间的洛桑一定会婉约拒绝我的邀请，这一回他却淡淡望着我笑，眉眼间的温柔依稀往常模样。

他静静望着我，如同过了百年一般，良久不过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