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渡 第4章 美梦三更

醒来时已不在修罗场，栀子花香飘进屋里，我揉着眼起身下意识想喊舜华哥哥。

没有，我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姑娘醒了？”

我猛地回头看去，确是苏华不错，只是......

“你方才唤我什么？”或许是我有些激动，略吓着了苏华，他试图挣脱开我紧握住他的手，却是徒劳。

“姑娘你这般不好”

“你不认识我？我是裳华啊！你怎么会，怎么会不认识我？”

苏华被我问的一头雾水，面露尴尬地挠着头发，“姑娘原来叫做裳华啊”

“不可能，你是苏华，你当真不记得我？不记得林锦不记得舜华了？”

“林锦”苏华低低喃喃二字，眉头微皱，“这名字却是几分熟悉，倒不知从何处听过了。”

我望着四周屋子的模样，这是苏华的旧居不错，面前人也是苏华不错，莫非是林锦消去了他的记忆？

也罢，这倒也是林锦脾性，若让苏华活在悲痛怀念中，倒不如让他从未遇见过她。

“罢，不记得也罢。”我摆摆手，望向窗外，“过去所有的一切，你不记得却是最好。”

那黑衣男子的十二个字如同魔咒，再一次回响于我耳畔。

恍惚间我又看见了林锦的断尾，听见她的离辞。又看见化为蛇身的舜华，看见他眼底如海的悲戚。

你们，为了保护我与苏华么？

我望向身旁正在看书的苏华，手中似乎依然有着层层血渍。

“我会替你好好守护他的，林锦姐姐。”

我去了这个村里年纪最长的一位老人处，打听到了关于相柳的事情。

老人说，百年前一战中，相柳被黄帝杀死，分九首离身。后魔界为获得力量，便在六界中寻找分散的相柳九首，意要让九首重回一身，复活相柳。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罢了。这太平盛世的怎么会有相柳这种恶兽呢？”老人捻须而笑，落下手中黑子，“自是时机未至，千寻也难。”

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继续看着老人下棋。

“痴儿未知也！”老人长叹一气，又抬头看了眼天色，“回去罢。”

回去时苏华已经做完饭，举着一个筛子在花圃里采栀子。

“呀，你回来了。”苏华用眼神示意我饭已做好，手里仍忙碌着挑花，“我先采些栀子给你做个香囊。”

…

“林锦姐姐，最近怎么不见二哥哥？”

林锦拨弄着手里的花枝，听闻我的问话突然木露杀意地狠狠戳了戳面前的栀子花，“采花去了！我真不知道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偏偏没事就喜欢采花做饭！”

“那是因为姐姐不会做饭呀！二哥哥没有法子嘛~”

“就你嘴贫！吃我一记猴拳！”

“啊呀！舜华哥哥救命啊！林锦姐姐打我啦——”

…

苏华又唤了我几声，我方才回过神来，面前所现得却不是林锦抑或舜华，而是那只血淋淋的断尾。

我吓得忙退后几步，苏华只当我身体不适，忙弃了手中活前来扶我，我忙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用力将内心的慌乱之感压抑下去。

苏华问我今日又上哪儿淘气去了，我义正言辞地辩证自己乃是有正经事在身，结果对方却一笑作罢。

忽而他的口气变得温柔轻柔，他说裳华，我喜欢上了广家二小姐。

彼时我正在喝汤，听闻此言一口汤便吐了出来，呛得自己差点送了一条命过去。

苏华忙从花圃跑来，捶打着我的背，我咳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是否还难受便一把揪住苏华的领子让他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啊，喜欢上了广府二小姐广兰了。我今日也去了她府上拜访过了，亲家已经同意，只等过几日我差媒婆下聘了。”

“不可以——”

我拍桌而起，因为激动而显得有几分怒气，许是有些吓着苏华，他忙退后几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了衣裙又坐回位子上去。

“我从未听你说过此人，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不是一眼喜欢就应当相伴去度余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尽量让声音显得温柔些，渴望让苏华明白我的意思。无奈他只是怔怔望着我，摇了摇头。

“裳华，我是真心爱慕广兰。我与她，初见便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苏华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口气一下子变得轻松温柔起来，就连脸上也带上几分笑意。但他越是开心，我便越发沉默。

苏华应当与我一同等林锦姐姐回来才对，他那日被押去刑场留给林锦的最后一句离辞，我却是替他记得清清楚楚——下世若你我有缘定会再见。

可是，可是如今他却要与另一个女子携手入红帐，共伴余生。我知道这也许便是林锦常说的他人幸福足矣，但我无法做到这一句足矣。不甘心看着苏华拱手与他人，只是因为……因为害死林锦的人，是我啊……

“裳华，我明白你是为我着想。但我此生已经认定广兰一人耳，不如你明日同我前去广府，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喜欢她的。”苏华笑的温暖，记得以前林锦与我说，她最喜爱看苏华笑，虽说她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微微嫌弃之色，但只要苏华对她笑，她便觉得即使身处濒死之渊，也是无畏了。

我缓缓抬头看向苏华，露出一个自认为天真无邪的笑容。

“好呀，带我去见见她。”

只要那个女人死去，苏华就会陪着我等到林锦回来的那一天了罢？

恨我也没有干系，在只有我与苏华两个存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其中一人要被厌恶憎恨。这个人如果是我的话，想来也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广府不算阔绰，听苏华说广父是个县令，广母却是当朝公主。只不过这位驸马爷拒了所有荣华富贵，仍旧当着他的小县令，过着寻常百姓为柴米油盐忙碌的生活。而广母亦是个有情之人，见夫君如此便也抛却了荣华跟随着广父来到这个小地方，一住就是十五年。

引路的小厮带着我们穿过竹廊，行至一处亭榭便敛衣退下。我正不解小厮之意时，亭台里忽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宛若天籁。这琴声我太过熟悉，熟悉至哪怕谱曲之人明明已不在人世，我仍是，仍是幻想弹琴的那人仍能回首对我招手道，“小丫头，来听听姐姐新谱的曲儿。”

…

“林锦姐姐，这曲子是你谱的么？真好听！”

林锦难见的脸红起来，手指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一脸宠爱与幸福，“裳华，你给这曲子取个名字。”

我趴在石桌上苦思冥想好一阵子都得不到只言半字，无奈之下只好以眼神向一旁正悠闲的嗑着瓜子的舜华求救。

舜华笑的微微眯起了眼眸，笑的眼角下的那粒痣都微微皱了起来。

“依我瞧，‘醉裳’二字就已很好。”

我脸兀地烧的通红，跑过去就揪住了舜华的长发一面拉扯一面撒泼。舜华笑个不停，最终不敌我胡闹，一把钳住我双手将我圈入怀，低笑一句，“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好像快要从我耳朵里蹦出来了一样。

“我说你们两个，这曲子可是送给我孩子的礼物，倒让你舜华讨了个便宜，送了裳华讨得她欢喜。”林锦故意装作不悦的神色，两手环在胸前，凶巴巴地看向我与舜华。

“好好好，林大姑奶奶，小生不才，将这曲子略略作些增删，得了新曲再赠吾侄，可否？”

林锦这才眉开眼笑，拍了下舜华肩膀，“‘醉裳’二字我也甚是喜爱，不过你既要送小侄儿礼，我自是不会回绝的啦。还有啊，你快把裳华放开罢！你瞧瞧这孩子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我脸更加滚烫，偏偏身后的舜华还恶作剧地将我身子转过来，笑言一句，“让我瞧瞧。”

我用力扯了下舜华长发，气呼呼地就要走，舜华这才憋笑求饶。

“那，你将那新曲子也叫做‘醉裳’。”

舜华笑弯了眉眼，低笑道。

“好，都依你。”

…

我飞快地朝亭台跑去，离那琴声愈来愈近，我心跳也就愈来愈快。

翠绿色的纱织幔帐软软地垂了下来，遮住了亭台四面。被风吹起的幔帐一角，我透过缝隙微微瞥见那一把雕花红木琴，还有一双如玉雕的手，以及翠绿色的裙摆。

我猛地闯了进去，面前的女子有着一张与林锦极为相似的脸庞，太像了，我险些一声林锦姐姐就喊出了口。但她并不是，她比林锦多出几分天真烂漫，少了几分林锦心里的温婉多情。

“裳华你跑这么快——”身后气喘吁吁的苏华见到广兰，忙调整好气息，理了理衣冠这才上前来，“在下失礼了，这位便是在下与小姐提过的，我的表妹，裳华……”苏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我打断。我上前一步逼近广兰，对方虽说有几分吃惊，但又极快的收回想要后退的脚步，对我友好的微笑。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们不是只见过一次面么？如此就定下姻缘之事未免太过草率了罢？”

“裳华！”

我一把拦下了苏华，对面的广兰倒也不恼，仍是那张笑颜，“因为确定所爱之人，一眼足矣。这一眼我便认定苏郎，哪怕日后吃苦受难，我也不怕。”

“痴人。”我嗤笑一声，口气更加冷漠三分，“那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偷学听来的？”

广兰有些愣住，露出困惑之色，“说来姑娘可能也不信。我自幼对琴艺一窍不通，几月前忽做一梦，醒来时便会了这首曲子。它还有个名字，也是从梦里得来的，唤作‘醉裳’。”

醉裳，醉裳。

我心抽痛的厉害，面色也兀地苍白。苏华忙伸手来扶住我。

我早该知道的，林锦她啊，哪怕是毁灭自己我不会舍得苏华孤寂悲戚的。原来她竟把自己的一魄送入这女子体中了么？那究竟是哪一魄呢？是你林锦对苏华的痴么？

“这样也好。”我低声喃喃，苏华问了一句什么，我笑着摆摆手。

“我说，你们两个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