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生瘫软在冰冷的云锦之上,身体残留着被彻底侵占后的剧痛与颤栗,灵魂却像是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死寂。
方才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些冰冷的话语,那些被轻蔑对待的瞬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
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白月光”的虚幻泡影,也戳得粉碎。
原来……从来都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不是什么特殊的青睐,不是心照不宣的情愫,甚至连一场还算温存的露水情缘都算不上。
只是一场……源于高高在上的兴致,止于厌烦与误会的……玩弄。
他曾经那般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关于“靳落”的一切。
将那短暂的,或许只是对方一时兴起的靠近,奉若神明,视作照亮他孤寂仙途的白月光。
甚至在被那样对待后,在被打落凡尘后,心底最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丝不甘心的疑问和卑微的期盼。
期盼着,或许……是有过一点不同的。
如今,这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梦,也被彻底打碎了。
不清不楚的开始,不明不白的纠缠,数世轮回的折磨……这算什么?
他之于靳落,到底算是什么?
一个一时兴起逗弄的玩物?
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一个连怀了孩子都只配被怀疑是“攀附”的,低贱的精怪?
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心脏。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继续留在这九重天,留在这个人身边,承受这无止境的,轻蔑的掠夺和玩弄吗?
化作原型可活……
是啊,他是精怪,只要本体不毁,哪怕灵智散尽,化作一株无知的姜,也算是一种“活”着。
可那样的“活”,与死了又有何异?
甚至……比死了更可悲。
一个疯狂到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迅速缠绕了他全部的思绪。
既然化作原型是一种“活”,那……只要他死了呢?
不是散功,不是化形,是真正的,彻底的……神魂俱灭,本体枯朽。
是不是……就可以彻底决断了?
是不是……就能让这纠缠了数世,令人作呕的孽缘,彻底画上一个句号?
是不是……就能让那位尊上,再也找不到可以玩弄,可以轻蔑,可以随时兴起又随手丢弃的“玩意儿”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迅速扎根,蔓延。
姜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底没有了泪水,没有了恐惧,甚至没有了恨意。
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死寂。
他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餍足而慵懒的靳落,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俊美却冰冷的轮廓。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体内那点刚刚被强行注入,尚未完全融合的仙元,开始以一种极其隐晦,却无比决绝的方式……逆向燃烧。
不是消散,是焚烧。
连同他的神魂,他的灵智,他这具承载了数世悲欢的躯壳,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不会有逆转,不会有挽救。
他不要做什么姜汤,也不要再做什么玩物。
他只要……一个彻底的了断。
云锦之下,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热,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虚幻的弧度。
靳落,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
靳落慵懒地半阖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身侧之人散落的墨发。
餍足之后,是惯常的疏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索然。
这株姜的滋味确实比记忆中妙上许多,哭起来可怜,慌起来有趣,但那又如何?
不过是闲暇时的一点消遣。
他漫不经心地侧过头,目光落在姜生脸上,准备如同过往无数次那般,欣赏对方事后的羞愤或是隐忍,那通常能为他增添几分微不足道的趣味。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异常平静的脸。
没有眼泪,没有恐惧,没有恨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那双总是蕴着水光或带着冷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望着虚无的殿顶,仿佛已经彻底脱离了这具仍在微微喘息的身体。
一种极其细微,却绝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温热感,正从那具看似平静的躯体深处隐隐透出。
不是情动时的暖融,而是一种……带着不祥意味的,逐渐攀升的灼热。
靳落把玩发丝的手指蓦地顿住。
几乎是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恐慌感,毫无预兆地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剧烈,甚至让他呼吸一窒。
不对劲!
这不是羞愤,不是赌气,这分明是……
他猛地撑起身,一把扣住姜生的手腕,神力毫不犹豫地探入。
下一刻,靳落的脸色骤然剧变。
那具身体里,那点他方才强行注入,本该温顺融合的仙元,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疯狂,无比决绝的方式逆向奔流,不是散功,而是在焚烧。
连带着那脆弱的神魂,那微弱的灵智,都在一同化为燃料,义无反地投向彻底的毁灭。
他竟然……竟然真的要……
“姜生!”靳落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几乎是撕裂般的惊骇与恐慌。
他试图用磅礴的神力去阻止,去压制,可那毁灭的意志是如此坚决,如此彻底。
他的力量涌入,竟如同撞上一堵正在自我燃烧的墙,非但无法扑灭,反而更像是一种加速。
为什么?
就因为他之前的误会?
就因为他方才的强取?
就因为……他那些混账的念头和话语?
就……值得他这样?
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疯狂涌入脑海:那夜过后对方苍白的脸和那句颤巍巍的“你不要我了吗”。
被打落凡间时那双死寂的眼。
三世轮回中或严厉或病弱或冷硬的守护。
甚至方才那碗决绝的“姜汤”……
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视为麻烦和攀附的种种,此刻却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入他从未真正动容过的心口。
这不是攀附。
这从来都不是。
这是他……亲手打碎了的,一株笨拙又倔强的姜,所能捧出的,最干净也最绝望的真心。
而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玩味,轻蔑,强迫,折辱……
直到对方心死如灰,决意用最彻底的方式,从他生命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席卷了靳落的四肢百骸。
比面对任何强敌,任何天劫都要让他恐慌千万倍!
不……
不能让他死!
绝对不能!
“姜生,停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哀求,再也顾不得什么天帝威仪。
什么高高在上,他疯狂地将自身浩瀚的神力不计后果地灌入那具正在飞速消逝的身体,试图挽留那一点点流逝的生机和温暖。
“本尊命令你停下!听见没有!”
可那焚烧的速度丝毫未减。
靳落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眸中的最后一点微光也即将湮灭。
一种灭顶的绝望和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终于狠狠击中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在这一刻才无比清晰地咂摸出来。
那是什么。
那不是对玩物的兴趣,不是一时兴起的逗弄。
那是独一无二的,他靳落漫长生命中从未给予过任何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爱意。
只是因为得到得太轻易,只是因为从未失去过,所以被他视作尘埃,肆意践踏。
直到这尘埃要以最惨烈的方式化为虚无,他才惶然惊觉,那早已是他心脏的一部分。
“不……姜生……别……”他徒劳地收紧手臂,将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死死箍在怀里,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本尊错了……是本尊混账……你别……”
然而,怀中的身体依旧在一点点变冷,那决绝的焚烧,并未因他迟来的醒悟和哀求,而有丝毫停滞。
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