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堆满布料和线卷的工作台上。
仿仟思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细针,精准地穿过手中玩偶的关节接缝处。
他的工作室兼卧室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只是半成品。
这些玩偶全都静静地坐在架子上,用缝上去的眼睛注视着房间。
门铃响了。
仿仟思的手微微一颤,针尖刺入了食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血珠从指尖渗出,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按住,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闻鸢,白大褂还没换下,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奶奶让我送来的,”闻鸢的声音温和,“说是邻居送的太多,吃不完。”
仿仟思沉默地让开身,让闻鸢进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半年前闻奶奶搬来做邻居,闻鸢就经常以各种理由过来。
闻鸢轻车熟路地将水果放在厨房的小桌上,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个尚未完成的玩偶。
那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玩偶,脸上带着不符合玩偶通常表情的忧郁。
“新作品?”闻鸢问道。
仿仟思只是点头,回到工作台前继续手中的活计。
他的长发用一根铅笔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侧。
闻鸢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作为心理医生,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第一次见到仿仟思时,他就察觉到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同。
过于警惕的眼神,紧绷的身体语言,以及那双灵巧却布满细小伤痕的手。
“手怎么了?”闻鸢注意到仿仟思按着手指的纸巾上渗出的血迹。
“针扎的。”仿仟思简短地回答。
闻鸢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能看看吗?”
仿仟思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任由闻鸢给他贴上了创可贴。
“谢谢。”仿仟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闻鸢微笑:“不客气。奶奶说想请你帮忙做个玩偶,是她年轻时养的一只猫,叫糯米。我这里有照片。”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老照片。
仿仟思凑过来看照片,长发不经意间扫过闻鸢的手臂。
闻鸢注意到他后颈有一道淡化的疤痕,像是很久以前的旧伤。
“可以做吗?”闻鸢问。
仿仟思点头:“定金百分之三十,完成后付余款。两周后取货。”
交易谈成,闻鸢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被架子上一个特殊的玩偶吸引。
那是个医生形象的玩偶,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这个...”闻鸢有些惊讶。
“不像你。”仿仟思语气有些生硬,“只是练习。”
闻鸢笑了:“我觉得挺像的。眼睛做得特别像。”
仿仟思不再说话,只是耳尖微微泛红。
接下来的两周,闻鸢以各种理由来访。
送水果,借东西,询问玩偶进度。
每次都不会停留太久,但足以让仿仟思逐渐习惯他的存在。
制作玩偶的过程中,仿仟思几次感到那种熟悉的暴躁情绪涌上来。
针脚不够整齐,布料颜色略有偏差,填充物手感不对。
这些小事都能引发他内心的怒火。
但他看着桌上闻奶奶的猫的照片,想起闻鸢温和的笑容,竟奇迹般地压下了撕碎半成品的冲动。
完工那天,仿仟思盯着完美的猫玩偶,感到一种罕见的平静。
他拍了照片发给闻鸢,对方很快回复:“奶奶会喜欢的。我下班过来取?”
傍晚时分,门铃响起。
仿仟思开门,看见闻鸢站在门外,手里提着餐盒。
“奶奶做的饺子,作为谢礼。”闻鸢说,目光却落在仿仟思脸上,“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仿仟思确实感到头晕,但他只是摇头。
取玩偶,付余款,交易结束,医生就该离开了。
但闻鸢没有走。
“我能进来坐坐吗?”闻鸢问,“其实今天遇到个难缠的病人,有点累。”
仿仟思沉默地让开门。
闻鸢坐在工作室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仿仟思只好坐在床沿。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饺子,闻鸢给他讲奶奶和糯米的事,仿仟思偶尔点头。
“你知道吗,”闻鸢突然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有点害怕。”
仿仟思的手指收紧了些。
“不是那种害怕,”闻鸢急忙解释,“是怕打扰到你。你看起来...很专注,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容侵犯。”
仿仟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太会和人相处。”
“看出来了,”闻鸢轻笑,“但你很擅长和玩偶相处。奶奶的糯米做得太好了,她看到一定会哭的。”
“不满意可以修改。”仿仟思立即说。
“是感动得哭,”闻鸢柔声道,“你给了她一个珍贵的礼物。”
仿仟思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盯着地板。突然,他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
“你发烧了。”闻鸢的手已经贴在他的额头上,严肃取代了之前的温和,“从刚才就觉得你脸色不对。有体温计吗?”
仿仟思指了抽屉的方向。闻鸢找来体温计,测量后皱眉:“38.9度。吃药了吗?”
仿仟思摇头。
他很少生病,但一旦生病就会变得格外脆弱,这也是他最讨厌的状态。
闻鸢叹了口气:“我下去买药,你躺着休息。”
仿仟思想拒绝,但一阵更强的眩晕袭来,他只能听话地躺下。
闻鸢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独自躺在床上的仿仟思感到熟悉的黑暗思绪涌上心头。
他会讨厌我的,每个人最后都会讨厌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玩偶就够了,玩偶不会离开……
当闻鸢带着药回来时,发现仿仟思蜷缩在床上,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未完成的玩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仿仟思?”闻鸢轻声唤道。
“你走吧,”仿仟思的声音闷在枕头里,“药放在桌上,钱我会转给你。”
闻鸢没有离开。他倒了水,准备好药,坐在床沿:“先把药吃了。”
“我说了让你走!”仿仟思突然坐起来,眼神锐利而危险,“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们都一样,假装关心,最后都会离开!不如现在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
闻鸢没有退缩,没有恐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仿仟思无法理解的情绪。
“我不会离开,”闻鸢的声音很轻却坚定,“至少在你退烧前不会。我是医生,记得吗?”
仿仟思所有的攻击性突然消散,只剩下困惑。
为什么这个人不怕我?
为什么不离开?
他任由闻鸢喂他吃药,量体温,用冷毛巾敷额。
过程中,闻鸢的手指偶尔碰到他的皮肤,温暖而稳定。
“睡吧,”闻鸢说,“我就在这里。”
仿仟思想反驳,想赶他走,但药物的作用加上高烧的疲惫,让他很快陷入睡眠。
睡梦中,他仿佛感到有只手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让人想哭。
第二天清晨,仿仟思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他惊讶地发现闻鸢真的没有离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仿仟思悄悄起身,拿了一条毯子想为闻鸢盖上。
就在毯子即将落下的瞬间,闻鸢醒了,转过头来,眼中带着刚醒的朦胧和温暖的笑意。
“早,”闻鸢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好点了吗?”
仿仟思抱着毯子,点了点头。
那种熟悉的。
想要推开所有人的冲动又来了,但这次,他犹豫了。
“谢谢你。”仿仟思小声说,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异常艰难。
闻鸢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不客气。。”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仿仟思先移开了目光。
“我该去医院了,”闻鸢说,“今天有预约。晚上再来看你?”
仿仟思想说不必了,想说我们两清了,但出口的却是:“...随你。”
闻鸢笑了,那笑容在晨光中格外温暖:“那就晚上见。记得吃早餐。”
门轻轻关上,仿仟思独自站在满是玩偶的房间里,第一次感到这里似乎不那么空旷了。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医生玩偶,轻轻调整了它的姿势,让它的笑容更加明显。
然后,他拿起针线开始进行下一个订单。
针线穿梭间,仿仟思的嘴角微微上扬。
今年,春天的第一枝花开在了闻奶奶的阳台上,粉嫩的颜色在晨光中格外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