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动作倏然顿住。
寝宫内流转的云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他低头,看着身下这具恢复了本来面貌的仙体。
清瘦,冷白,眉目浅淡得像远山的烟岚,仿佛天生就该是这般淡漠疏离,不染尘埃。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副皮囊里,却藏着最烈的性子和最决绝的念头。
做碗姜汤?
天帝的眸色骤然沉了下去。
他捏着姜生下颌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看似脆弱的骨骼。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怒气,砸在姜生脸上,“再说一遍。”
威胁?还是……真的存了这般玉石俱焚的心?
姜生被迫仰着头,呼吸因下颌的疼痛而有些困难,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没有半分惧意,只有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与绝望。
“陛下听得清楚。”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小仙本体不过一株俗物,侥幸得道,蒙陛下……青眼,辗转纠缠数世,早已不堪重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无比苦涩的弧度:“若陛下觉得还不够,若还觉得小仙这身子……尚有几分趣味,非要将这点微末修为和这令人作呕的躯壳都榨取干净……”
他顿了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掩去眼底最后一丝波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诛心:
“那不如……彻底散了这身修为,化作原形,或许……还能给陛下熬一碗驱寒的姜汤,也算……物尽其用,尽了最后一点本分。”
话音落下,寝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天帝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那双惯常冷漠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震怒,是不敢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话语狠狠刺伤的惊悸。
物尽其用?尽本分?
他将他数世的纠缠,将他此刻的强取,竟比作……需要一碗姜汤来驱散的寒意?
还将自身贬低至此?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得他心口发闷,甚至比听到任何恶毒的诅咒更让他难以忍受。
“姜生!”天帝猛地松开钳制,却反手一把攥住他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腕骨捏碎,“你竟敢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本尊?”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姜生手腕剧痛,脸色更白了几分,却依旧垂着眼,不看他,也不挣扎,仿佛真的已经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只等着最后那一下散功的决绝。
“小仙不敢威胁陛下。”他轻声道,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只是……实在不知,除此之外,这副身子……还能有何用处,能令陛下满意至此,穷追不舍。”
“……”
天帝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一心求毁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继续强迫?然后等着他真的散尽修为,在自己面前化为一株毫无生息的姜,再被拿去熬成一碗可笑的汤?
这个念头光是闪过,就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室的暴戾和……恐慌。
他猛地甩开姜生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烫手的东西,豁然起身,玄色帝袍在空中划出凌厉而冰冷的弧线。
“滚出去。”
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未散的怒意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烦躁。
姜生缓缓撑起身子,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甚至泛着青紫。
他低着头,沉默地整理好散乱的衣袍,动作缓慢却异常镇定。
然后,他下了云床,甚至没有看天帝一眼,也没有行礼,只是拖着那具看似清冷,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仙体。
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坚定地,走向寝宫门外。
那背影,单薄,挺直,却透着一股彻骨的绝望和死寂。
仿佛真的……心死如灰。
天帝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缭绕的仙雾之后,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指节泛白。
寝宫内恢复了亘古的寂静和冰冷,却仿佛残留着那人最后决绝的话语,和那碗未曾存在的,辛辣刺喉的姜汤气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