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带着第二世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总是萦绕周身的虚弱感。
那时他是花艽,一个病骨支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太傅。
他的世界是狭小的。
被拘在弥漫着苦涩汤药气息的宫室和书房里,连走到庭院中晒一会儿太阳,都需要耗费不小的气力。
常常需要停下来,倚着廊柱微微喘息。
可他的小太子靳落,却是他那灰白病色世界里,唯一鲜活明亮的存在。
那时的靳落,还没有后来沙场上的冷硬,也没有昨夜帐中的侵略性。
他只是个少年,会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吩咐要读的书简。
会在他咳嗽时笨拙又焦急地替他拍背,会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专注地听他讲帝王心术。
他把自己所知所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看着那少年眼中的懵懂逐渐褪去,变得沉稳,睿智,开始有了属于未来帝王的锋芒与气度。
他会因为靳落的一个精彩见解而欣慰,会因为他的一点进步而暗自欢喜。
在那被病痛不断蚕食的岁月里,教导靳落,看着他成长,几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和慰藉。
他甚至……时常会忘记,这个他亲手教导,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少年,骨子里还是那个人。
病弱的身体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前尘旧事,将那些刻骨的爱恨都模糊了,隔绝了。
他沉浸在“太傅”这个角色里,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虚假的安宁与温情。
他那时竟还觉得,自己把靳落教得极好。
看他知礼明义,看他勤政爱民,看他逐渐展露的仁君之相……他心底甚至会生出一种荒谬的,属于“花艽”的骄傲来。
差点就真的忘了……忘了这副温良皮囊之下,终究还是那个人的魂魄。
忘了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师生情谊。
直到此刻,在这冰冷的军营地面上。
在身体隐秘的痛楚和那可怕悸动的双重提醒下,那层由病弱和刻意疏离构筑的脆弱壁垒才轰然倒塌。
第一世摄政王的严厉与牺牲,第二世太傅的悉心教导与病逝……
和昨夜那强势的占有,以及眼下这腹中悄然滋长的孽缘……
所有碎片猛地拼接在一起,露出了那贯穿始终的,令人窒息的本相。
原来,从未改变。
无论他是仙是人是鬼,无论他是叔叔是太傅是将军,无论他是健康是病弱……
他终究,逃不开名为靳落的劫。
而那个他曾倾尽心血教导的少年帝王,如今正用全然不解,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目光,看着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模样。
姜生闭上眼,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是了,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怎么会以为,换了个身份,换了个模样,就能逃脱既定的命运?
真是……可笑又可悲。
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何靳落偏偏就看上了他呢?
是他太过安分守己,还是他贪图那点虚无的爱意,这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