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只是几个时辰。
仿仟思躺在污秽与冰冷之中,像一具被彻底玩坏后丢弃的物件。
那双曾经能勾挑万千丝线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映不出任何光线,也映不出任何情绪。
连持续的疼痛似乎都变得遥远了,一种更深沉的,精神上的死寂笼罩了他。
闻鸢再次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身后没有跟着别人。
囚室里令人作呕的气息似乎让他蹙了一下眉,但他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走到石床边,低头看着仿仟思。
后者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已经彻底封闭了对外界的感知。
“仿仟思。”闻鸢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仿佛经过剧烈燃烧后只剩死灰的平静,“向我奶奶忏悔,向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忏悔,向天道忏悔。”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句几乎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我放你走。”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却未能激起任何涟漪。
仿仟思的眼睫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焦距,缓缓移向闻鸢。
那眼神里没有惊喜,没有怀疑,只有一片近乎嘲讽的死寂。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动了动自己那两只内里碎成齑粉的手,又试图挪动一下那双同样命运的双腿。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带来剧烈的痛苦,让他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但他坚持做完了这个徒劳的演示。
然后,他看向闻鸢,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扭曲的,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闻鸢,”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却带着一种冰冷又绝望的清醒,“你看,我现在,还走得了吗?”
闻鸢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废掉的手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仟思继续说着,语气毫无波澜,却字字诛心:“闻鸢,你倒不如说,要送我去死,来得实在。”
闻鸢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
仿仟思空洞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又像是纯粹的无意识发问:“闻鸢,你觉得你自己这样,算是个好人吗?”
这句话像一根沾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闻鸢心中那最矛盾,也是最痛苦的角落。
他猛地出手,一把狠狠掐住仿仟思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闻鸢俯下身,眼中那死寂的平静被打破了,翻涌起压抑已久的黑色浪潮。
“呵。”他冷笑一声,气息喷在仿仟思脸上,带着冰冷的怒意,“你觉得我不是好人是么?”
他不等仿仟思回答,便逼近一步,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一字一句地逼问:“但是仿仟思,你觉得我折磨一个杀人无数,抽人筋脉,连怜悯老人的畜生都不放过的恶人,算是坏人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你入骨吗?我现在把你放出去,你信不信,多得是人有比我更狠毒千百倍的手段等着你,他们会把你受过的这一切,重复千遍万遍……你连求死都会是奢望!”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质疑后的激烈反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仿仟思,我不会后悔。”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眼神偏执而锐利,“你就是个畜生,你不值得我后悔。我对你做的一切,和你做的相比,微不足道。”
最后,他死死掐着仿仟思的脸,强迫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用一种近乎诅咒的冰冷语气,斩钉截铁地为这一切下了定论:“你就和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起烂在过去吧。”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转身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铁门轰然关上。
仿仟思的脸侧被掐出了深红的指印。
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滴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眼泪,终于从那双空洞的眼眶中滑落,混入身下的污秽之中。
烂在过去。
“呵。”
他连未来,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