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中的身影似乎对他能发出声音感到很满意,语气里带上了一种……
……类似于夸奖小动物学会了新把戏的赞许,但这赞许很快升级为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毫不掩饰的狂热。
“你很厉害,”那清亮的声音毫不吝啬地给予评价,标准却令人胆寒,“一个凡人能这么久还只是不会说话,已经很厉害啦!”
“厉害”?
在这绝对的折磨中保持“存在”,在他眼中只是“厉害”?
凡忆谪混乱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些信息。
剧烈的感官冲击和这轻飘飘的评价交织在一起,让他产生一种荒谬的眩晕感。
几十年积压的疑问,恐惧,以及一丝微弱的,不甘心的愤怒,驱使着他用尽全部力气,从那嘶哑到几乎报废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关……了多少……人。”
每一个字都像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血腥气。
那光芒中的身影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提醒去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他稍微飘高了一点,光芒流转,仿佛在检索什么。
“可能……”他沉吟了一下,语气轻松得似乎毫无罪恶感,“几万个吧?”
几万个。
轻飘飘的三个字。
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凡忆谪刚刚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
几万个……和他一样被意外捕获的人?
几万个……经历了同样绝望黑暗和饥饿折磨的灵魂?
几万个……除了他,都“自杀”了的存在?
他坚持下来的“厉害”,是建立在几万个无声湮灭的悲剧之上的?
而就在这时,付添荆的兴奋点似乎被彻底点燃了。
他猛地凑近,那光芒几乎要刺穿凡忆谪的眼睑,声音里的好奇和赞叹扭曲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凡忆谪——”
他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尝一颗异常甜美的糖果,然后语调骤然拔高,充满了发现终极实验体般的极致喜悦:
“你好厉害!你真的好厉害啊!特殊的材料,太难得了!”
特殊的材料。
太难得了。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凡忆谪的神经。
他几十年的苦难,几万人的死亡……在这个“神”的眼中,仅仅是为了筛选出他这块“特殊的”,“难得的”材料?
那刚刚因为光和声音的出现而产生的一丝渺茫希望,瞬间被更深,更冰冷,更恶心的绝望所覆盖。
他仿佛能看到无数模糊的身影在他周围的黑暗中无声哀嚎,然后破碎,最终堆积成一座尸山。
而他就站在这尸山的顶端,被这个疯狂的神明如获至宝地指着,称赞为“难得”!
光芒中的付添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对凡忆谪骤然死寂的情绪和几乎要实质化的绝望毫无察觉。
或者说,他察觉了,但这绝望本身也是他赞叹的“材料”的一部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教学”上,但语气依旧亢奋。
“好了,别想那些了!”他兴致勃勃地,几乎手舞足蹈,“我们来学说话吧?对对,就是这样,凡——忆——谪——!”
他清晰地,缓慢地,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语气重复着那个名字。
而凡忆谪只是彻底僵硬地悬浮在那里,在那神圣而疯狂的光芒照耀下,感觉自己从灵魂到每一寸血肉,都彻底冻结,然后碎裂了。
这个名字……这个被遗忘已久的名字,从这个造成了一切灾难,并视灾难为筛选试验的疯狂源头口中念出,带着一种极致天真的,极致残忍的意味。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将他从虚无中拉回来的,绝非救赎。
而是被一个毫无底线、疯狂至极的神明,选中成为了一个……“难得的”,“特殊的”收藏品和实验对象。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