汘死后第七日,陈施钦发现无名山顶多了一片云。
不大不小,正好遮住他常坐的那块青石。
下雨时别处皆湿,唯那片云下干爽如初。
“不必如此。”陈施钦对着云说。
云朵轻轻翻涌,落下一阵带着水汽的凉风,拂动他遮眼的发丝。
后来每当他巡山,云便跟着移动。
他在崖边采药,云就投下阴凉。
他在溪边净手,云便散作薄雾防止他着凉。
“汘。”某日他忽然驻足,“不用跟着我了。”
云骤然凝滞,淅淅沥沥洒下细雨,像某种无声的抗议。
陈施钦伸手接住雨滴:“你去重修神格,再来找我。”
云朵剧烈翻滚,突然降下一道小闪电,劈碎了他脚边的石子。
倒是精准地没伤他分毫。
他终于叹气:“你是水神,不是云神。”
云安静下来,慢慢聚拢成熟悉的轮廓,像是某人张开双臂的模样。
最后化作细雨,温柔地浸透他每一根发丝。
陈施钦站在雨中良久,终于轻声说:
“……那就再待一会。”
自此无名山顶常悬一片云。
下雨时它为山神撑伞。
落雪时它化作暖雾。
有时山神睡着,它会悄悄垂下云丝,替他掖好被角。
山不曾挽留云。
云从未离开山。
……
汘回来了。
春分过后,天气渐暖。
陈施钦依旧每日早起,先清扫山神庙前的落叶,再给供桌上的花瓶换新采的野花。
这日他正擦拭香炉,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供花该剪枝了,能开久些。”
陈施钦动作未停,继续擦着香炉:“你倒是懂花。”
汘笑着走近,指尖凝出清泉润湿花朵:“做水时总要看顾些花草。”
他今日身形凝实许多,已能触碰到实物,发尾的蓝色水纹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早膳是清粥小菜。
陈施钦盛粥时自然多盛了一碗,汘很自然地接过,两人对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山间晨雾未散,鸟鸣清脆。
“今日要去巡山?”汘问。
“嗯。西坡有几处陷阱要拆。”
“我同去可好?熟悉下山路。”
饭后陈施钦整理药筐,汘在一旁看着。
见筐绳有些磨损,便从旁边拿起了刀,细细打磨绳结处的毛刺。
“多事。”陈施钦说着,却任由他弄。
巡山时汘走得不快,新凝的神体尚需适应。
陈施钦放慢脚步,偶尔停下采药,实则等他跟上。
“这处泉眼……”汘停在一处新涌的泉水边,“是我昨日重塑的。”
“知道。”陈施钦从药筐取出竹筒,“水质清甜,适合煎药。”
午间在溪边歇脚。
陈施钦生火烤饼,汘坐在下游,指尖轻点溪水,引来几尾好奇的游鱼。
“它们认得你。”陈施钦递过烤好的饼。
“水族都亲近水神。”汘接过饼,小心吹凉。
日落前回到山神庙。
陈施钦照例先给陈大娘牌位上香。
汘静静站在一旁,等香燃尽才开口:“明日我帮你绾发吧?都垂到腰了。”
陈施钦瞥他一眼:“随你。”
夜里下起小雨。
汘坐在廊下看雨,陈施钦抱来薄被:“小心受寒。”
“关心我?”
陈施钦坦然:“怕你病了。”
雨声渐密,两人一内一外坐着。
陈施钦就着油灯修补衣物,汘望着雨幕轻声道:“这雨能润透春耕的田地。”
“嗯。”
“明日……还想与我出去散散心么?”
“随你。”
灯花噼啪一声炸响时,陈施钦收起针线:“睡了。”
“好梦。”汘轻声说。
“你也是。”
庙门轻轻合上,雨声里混进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廊下的水神望着紧闭的门,嘴角却弯起温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