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冥古墓中,墙上的灵丝色泽越来越亮丽,盘绕排横,千丝万缕。
一切都预示着,他们离这个幕后黑手越来越近了。
终于两壁的灵丝交会到一处,通通融汇到一处巨大的石门上。
显而易见,他们的目标就在这巨大的石门后头。
这石门有两个人那么高,上面坑坑洼洼,带头的修士伸手碰了碰石门,沾了一手灰尘,谁知下一秒门上沾染的尘埃,一寸寸抖落,周边掀起一阵烟雾。
尘埃散尽,显露出石门上原有的层层机关,鎏金的齿轮透过石间缝隙转动起来。
它从上到下犹如一幅雕梁画栋的巨作,这时都像是被从远古的沉睡唤醒,“吱吖吱吖”地运转起来,并且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
“何许人也?”石门处,响起墓灵低沉得像是从地下飘来的声音。
“苏氏后人,来祭奠先祖的。”一修士受了林蔓秋的启发,瞎编道。
墓灵这回可没受他糊弄,“放肆!大胆贼人,竟敢善闯我派禁地!”
“小心!”
只听一声急喝,数万枝羽剑从那门缝间散射出来,铺天盖地地涌向门口的修士。
当先的几个修士已然避之不及而中箭,但这千千万万的羽箭显然不是只针对前面的修士,而是如千军万马般袭卷而来。
众人这下明白为何这个石门要建的这么高了,正好前头后头,一点不落,整块通道都被这些羽箭覆盖。
像这样无差别的物理攻击,确实能把普通人扫倒一片,但不是这里的高阶修士。
一波羽箭扫射完,很快下一波又至。
“大家退后,准备破门。”领头修士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整个队伍中回荡。
“三——二——一——,破!”
十几个修士的灵力同时轰击在了这石门上。
石门处,惊起一阵狂烟,那大门竟像铁做的似的,屹然不动。
忽听见一声巨响,满眼黄沙间,坚固的石门像陀螺似的飞快旋转起来,一点点向众人逼来。
与此同时,石门间散射出白羽箭。
这一回,羽箭的速度比先前快了几倍。
密集的箭雨中,只听“啊”的一声
——有人中箭。
石门飞快旋来,仿佛一个巨大的带刺的球。
前头的修士企图用灵力摧毁它,谁知那坚硬的石门竟是无坚不摧。
眼见着,就要撵到头一排的修士。
旋转的石门却像是受到了谁的召唤,悠忽停下,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刺耳响声。
随后又一点点的退了回去,见了鬼似的,轰然倒塌。
众人目瞪口呆,小心翼翼的向石门里头望。
那门后,俨然是另一番洞天。
这是个巨大的天然石洞,当中是一片广阔的温泉池,池子里热气腾腾,冒出的烟雾,把他们眼前模糊成一片。池当中是什么,谁也看不见。
苏挽尘的不详的感觉却又深了一分,怎么会这么顺利?
刚好这个幕后黑手没有封锁墓门,刚好有个女修轻松破解了干扰咒,刚好这个墓灵不太聪明,被林蔓秋随便一句话糊弄过去了,刚好灵丝十分顺利地把他们指引到这里,还有这开玩笑一般的石门。
简直轻松得让人不敢相信。
石洞内静悄悄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可又莫名的诡异。
有人道:“这雾怎么驱不散?不散——不散——不散……”
声音在偌大的石洞内不停回响,一遍又一遍。
气氛越发诡异了,众人都不敢再大声说话,生怕这奇怪的回声把声音发散。
一时静默到极点,谁都拿不定主意。
雾色太浓,就这么闯进去,显然敌明我暗,容易腹背受敌。
可是又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一直愣着。
终于有人提出了个好方法,即是一半人进去,探清情况,一半人在外头观察接应,免得全军覆没。
没人有异议,也没有人同意。
方法没错,但谁都不想孤身闯入这显而易见的不正常的迷雾之中,没人乐意冒这风险。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云初城你们不领头吗?”
原本带头的那个修士脸红辩道:“这里又没人进去过,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谁知一言激起众怒:“不是你们仙云大会策划得乱七八糟,会有这事?”
“这不该你们做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
许霜华站出来温声道:“别吵了,我来打头吧。”
然而不管哪个门派的人,没人领他的情。
谁不知道许霜华是梁山仙云大会的掌谋,云初城怨他疏忽抖出门派的丑事,旁人怨他害了大家。
而他本人仍是和和气气道:“遭成的麻烦我很抱歉,等事情结束了一定负荆请罪,还请大家海涵。”
这里的高阶修士大多自视甚高,也只是哼上几声,骂他都不屑。
许霜华几十年清名毁于一旦,却仍是个和气的好好先生。
人家骂他毁了梁山大会便算了。一个人一旦崩塌,便会多出许多奇奇怪怪莫须有的罪名。
诸如有人质疑他身世不明,有人编排他偷盗**。
更有甚者,说他和烟云十六州女修有段露水姻缘,最后无疾而终。
而他倒也不争辩。大概也是因为辩不过,干脆都领了,和梁山大会出的岔子比起来能算什么。
这边还想推脱,齐清下令道:“云初城修士不许退后,随我一起进前侦测。”
几个修士不情不愿地站到他身边。
江夜怜眉眼间不由地一跳,随即下令烟云十六州修士跟上。
“江宗主梁山下受伤不轻吧,还是在这里歇一歇吧。”说话那人是现下的桃花谷主、桃花谷双姝之一——白冷冷。
做为天下医修与药修的头领,白冷冷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江夜怜身体状况之糟糕。
这话本来是体谅他来着,结果不知怎么听着就很变味儿。
齐枫韵立即打圆场道:“这点小事我们这些打酱油的人去解决就行了,哪用劳动江宗主大驾呀。”
许霜华也道:“本来是我的不对,也不该麻烦旁人的。”
江夜怜一边表示感谢,一边却是疑虑重重。
云初城阻止他进去,为什么?
他立即密语飞讯嘱咐许紫茵和江南道:“盯好齐清和齐枫韵。”他稍稍顿了顿道:“还有许霜华。”
江南面色不改,许紫茵却不由自主地皱眉,轻轻抿了抿唇。
剩下的人围聚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片不知有多深的浓雾。
而苏挽尘沿着石洞周边没有白雾的一圈慢慢走着,想找找这里到底有什么。
也不少人和他持有同样的想法,都围着白雾周围转悠着。
有人忧心忡忡道:“苏家怎么还没死干净啊?这都过去20年了。”
另一人也甚是担忧道:“谁知道啊。就怕是没死来报复咱们的。”
周围人听闻此话默默无言,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完了?
当年苏士渡带领的玄夜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据传他一生只败过一次,便是死在江御川手下,但那时苏士渡过度依赖阴气,已受到阴气的疯狂反噬,早已不在全盛时期。
当年尚有江御川单挑了苏士渡,现在又能有谁能和这样恶魔般的战神匹敌?
众人这会儿才不由地有些想念起从前的烟云十六州宗主夫妇二人。
然而苏挽尘几乎能确信这把控了玄夜冥的人,并非出自苏家,而是像林蔓秋说的,施以混淆术,来糊弄墓灵。
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往苏家身上推,打着玄夜冥的幌子吓唬人。
救人的工作还在紧锣密鼓的展开。
江南传达道:“被抓的弟子全被都在白雾当中的温泉池中心。”
“什么?!那还不把他们救出来?”
“不行,周围围了一圈结界。”江南解释道。
“那赶紧打破结界啊。”
站在一边的齐枫韵打趣道:“这位兄弟你开玩笑呢,要是可以早就这么做了嘛。”
齐枫韵道:“我记得江宗主擅长结界术,不如让他来看看?”
江南一想也是,遂去找江夜怜。
齐枫韵转头忽看见石洞边上坐着的女子,只是众人忙着研究怎么救人,没人关注到她。
齐枫韵扬起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欣喜道:“笙默,你也来了呀。”
“齐公子。”萧笙默抿唇一笑。
齐枫韵十分自然地坐到她边上。
“我虽然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萧笙默颇为愧疚道。
“怎么会呢?”齐枫韵信手拈来,“笙默本身就是我们的精神动力嘛,得你一眼青睐,不知好过多少修行呢。”
萧笙默不好意思道:“哪里的话呢,妾身本就是个风尘女子而已,和公子世家出身,还是大有不同的。”
“这话谁说的,大家分明都是人,怎么就不一样了?”齐枫韵正色道,“什么世家寒门,在我眼里都是一样。英雄不论出处,只有那些混账才要管这么多。”
“笙默,等离开了玄夜冥,到云初城来找我玩吧。我一定好生招待你”齐枫韵含笑道。
“可是我没去过云初城啊。”萧笙默迟疑道。
“就是没去过才要去啊,总去同样的地方,有什么意思呢?”齐枫韵伸了伸懒腰道,“放心吧,有我这个向导带着你还怕什么?”
“呀,齐公子要和笙默约会吗?”林蔓秋从旁边走来,故作惊讶道。
“没……没有的事。齐公子只是邀请我去趟云初城而已。”萧笙默双颊飞红。
“啊,这可怎么办呢?”林蔓秋故作为难道。
萧笙默对林蔓秋百依百顺,连忙道:“那便不去了吧,待在谷里也是甚好。”
“哎呀,那可真是拂了齐公子一片心意呀。”林蔓秋摸头皱眉,信口编道,“本来也不是不行的,像我这种乡野村姑就没这么多忌讳,只是笙默是大家闺秀,和你去了,被别人说起来岂不是没了清白。”
虽然萧笙默不说,但林蔓秋看得出来,萧笙默喜欢齐枫韵,可惜这齐二公子,声名太差,风流烂账一大堆。
齐枫韵立即明白了林蔓秋的意思,不恼还笑:“和家夫出游也算有失清白吗?笙默,我今后可是非你不娶诶。”
“你,瞎说什么啊。”萧笙默一直从脸上红到脖子根。
“好。”林蔓秋转头完完全全地盯着齐枫韵,脸上笑着,却毫不友善,“这可是你说的,做不到可要你提头来见我。”
林蔓秋似笑非笑:“笙默,上一个欺负你的人,我记得,好像是赏了他三百鞭。结果这人也太不行了,还没到一百鞭,就吐血身亡,白白鞭了两百多鞭的尸。”
齐枫韵没料到林蔓秋如此手段狠辣,却仍是面不改色地嘻嘻笑道:“姑娘可真是好本事呀。放心吧,我必是对笙默一心一意,此生不变!”
*
江夜怜踏进茫茫雾中,以灵力站稳在石洞中央的水面上,他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双指轻放在那结界上。
透明若隐若现的结界表面激起淡淡的水波纹,漾开一圈涟漪,向四周散开。
“这是……”江夜怜迟疑道,“上水结界。”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到抽了一口凉气。
上水结界,取自上善若水,水主柔,却又能以柔克刚,将结界所遭受的力分散到四处。
上水结界是世间最坚韧的结界之一,操纵结界的人若不把它打开,任你旁人怎样使劲,都不能将它击破。
透过透明若水的结界看向里面,被抓走良久的小修们横七竖八地倒着,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江平气得直敲那看似薄薄一层的透明结界,一下使尽全气,向结界上猛得一击,涟漪四散,上水结界却是纹丝不动。
“怎么办?”有人问。
“小修肯定能救走,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条件。”江南沉吟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抓一群小修。”
这一众小修半身都浸泡在温泉池的水当中。闭了眼,脸上已被这些热气熏得一片潮红。
一众修士暂从池子当中退了出来。
忽然,一个好像从天边飘来的声音道:“你们想要救人可以,以一换一。”
“什么?”人群间窸窸窣窣。
“你是什么人?”
“怎么换?”
“一个人的灵力,换走一个小修。”浑厚低沉地声音在石洞中回荡,“本人图财不害命。”
一众修士纷纷警觉起来,修士的灵力是最要紧的东西,哪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别人的。
一时间,洞中静默无比。
温泉池上方的钟乳石尖端,水滴“滴答滴答”地落下。
“没有人愿意吗,可惜了,这群小孩儿我还留了这么久,你们却根本没人在意他们能不能活命。”冰冷的声音从温泉池中心传来,“世家大族原来都是这番嘴脸。”
“我等你们一注香的功夫,没人愿意换,所有的小修都会死在这儿。”那声音显然是被施了换音术,对待小修的性命就像一堆毫无感情的朽木。
话音未落,温泉池的中间飘起袅袅白烟,一根有一人高的香冲天升了起来,眼见着,它以极快的速度消亡下去。
人群间一片沉默,气氛冷到几点,谁都不置一言。
“我换,我换……请你……别伤着他们。”说话这人是个宽袍紫衣的云锦天女修。
“好,请姑娘移步到温泉池中央来。”
那女修神色紧绷,惴惴不安地走到池中央。
忽然,温泉池当中,爆裂出一阵刺眼的光华,照得周围人纷纷不堪地闭了闭眼。
只见,他们的头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圆形法阵,连同着眼下白雾蒙蒙的温泉池中,也被这发阵铺满。
法阵上,是层层叠叠不断旋动的圆环,苏挽忽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鬼王庙!
眼见着,上下两个阵法相互呼应,一道柱状的流光从上边的阵当中劈落下来,一下将那女修裹挟其中,她飘飘然升至半空中。
“这是……吸灵之术。”白冷冷一脸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众所周知,桃花谷的吸灵阵、吸灵之术,早在上上任谷主白方远时期就被废除,就连现任的谷主白冷冷都不再掌握。
可这究竟是谁?既能够打开玄夜冥古墓,又掌握着桃花谷早已失传的术法。
四周刮起厉风,石洞天中沙土乱扬,灵流爆裂发出的声响,仿佛能吞云吐月。
苏挽尘这才知道鬼王庙那个阵法粗陋得简直就是个皮毛,这才是吸灵之术真正的威力,谁要是被这法阵卷进去,根本不可能挣脱。
疾风乍过,那女修失去阵法中灵流的支撑,一下掉落进温泉池心,不少人惊呼:
“师姐!”
“姑娘!”
坐镇雾中的幕后操纵者,冷眼旁观着,只是淡淡问道:“我向来言而有信,姑娘在结界里挑一个人吧。”
那女修骤然被抽空了灵力,连站在水面的能力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只见眼前有条小船。
这幕后黑手想得倒还挺周全。
那女修浑身湿透,艰难地爬到船上,望着那个居高临下,盘坐在上水结界顶端的男人,颤颤巍巍地用手指指着结界中的一个小修道:“我要,换他……”
那池水就像通灵性似的,将他所指的那个小修,轻轻推了出来,那女修赶紧将她抱上船,紧紧搂在怀中,哽咽道:“幺儿,阿娘救你来了,别怕,阿娘来了。”
小舟顺着池水被推到岸边。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修浑身湿透,将幼子紧紧搂在怀中,头发丝紧贴在脸两侧,失了灵力后像是老了十几岁。
“居然真的……”白冷冷吸了一口凉气道,“真的是吸灵术。她连灵心都被夺走了。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再修炼了。”
苏挽尘并没什么同情心,却不禁对这拿小修要挟,强夺灵力的人产生厌恶。
一边达到了目的,一边还能表现得很宽厚仁慈的样子。
谋财不害命,真可谓用心险恶。
石洞天内那个巨大的吸星阵并没消失,仍在众人头顶上高悬着,让人心惊胆战。
“没有人了吗?”那人冷冷道。
停着半晌,石洞内一点声响也没有,只剩下一点水滴石落之声。
高高的香火仍在一寸寸减短,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眼见着,最后一寸香火烧断了,一点灰烬也没留下,就这样消失在半空中。
“既然你们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人的声音冷的像是要结冰了一样,换音术都掩饰不住的轻蔑,“那就别怨我了。”
“你想干什么?!”
众人紧张地顶着温泉池当中,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却仍不禁提心吊胆。
“放心,我不会为难一群小孩儿的,要死,也是你们陪葬……”他话还没说完,一道灵锁以极快的速度冲来,他再想躲闪已然不及,转眼便被橘红的灵锁捆了个结实。
“谁给谁陪葬还不一定呢。”苏挽尘一手抓着寒江,冷笑道,“有功夫说大话不如关注一下身后。”
苏挽尘倒是不在乎这群小修的性命,只是这人竟然敢在玄夜冥古墓内如此放肆,真当玄夜冥后继无人了。
眨眼功夫,上水结界周围就被几大高手团团围住。
那人盘坐的结界顶端竟是毫不慌张,不紧不慢道:“那倒也是,谁都说不好。”
齐清站在那人正对面,手指紧扣着长剑,凝眸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图财而已,别无所求。”那人低着头,头顶束着一个髻,白雾茫茫间却看不清他的脸。
而那人好像丝毫感受不到裹缚在身上的两道灵锁似的。
他说着,嘴边竟还浮现出几抹平淡的笑意。
忽然间,朔风骤起,天上地下的两个吸星阵遥相呼应,再次不停旋转起来,眼前一片金光四射。
当中那人仍是安稳如山。
“这位公子,想来就是梁山上徒手锁住重明鸟,甚至斩下重明鸟尾羽的曾子虚曾公子吧。”他淡淡道,“阁下的灵武,当真厉害。”
那人说着,却头也不抬。
苏挽尘毫不客气道:“啊,正是在下。与您一人之力放了重明鸟,骗得墓灵团团转相比,还是稍逊了一筹。”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却人已眼皮不祥地一跳,心道:这人居然知道自己是蒙混进来的。
脸上却仍很平静。
“那么曾公子,还打算一直捆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