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上下两个阵法中间,灵流陡然劈落,苏挽尘忍不住“嗤”的一声,被迫送开捆在那人身上的寒江,极速向后掠去,以免卷入这阵法当中。
“怎么回事?”
“小心!”
一片惊呼声当中,吸灵阵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撑满整个石洞。
阵法顶端,肉眼可见地凝结出一个个金黄的小团,一晃功夫,无数道灵流如漫天的流星雨般一齐落下,有修士不幸被这灵流击中,转眼就如先前那个女修般被灵流裹挟飘浮到空中,等到被这吸灵阵吸干了灵力,便如一片败叶般,从空中坠下。
石洞内一众高阶修士竟是无从抵抗,没过多久,上空的吸灵阵竟又凝结起一团团絮状的灵力团。
转眼,第二波灵流又至,这一回,更加密集,速度更快,也有更多人避之不及,被卷入其中。
无数亮莹莹的灵力包裹着一颗颗晶莹的灵心,汇集到那操阵修士的头顶。
一个已经丧失灵力的修士绝望地匍匐在地上,望着身边震惊的人群,忽然跪在地上,抓狂了一般尖叫起来:
“我的灵心,我的灵力啊,全都没了啊!”
这叫声给这里的修士扰得更加烦躁了,但仍无暇顾及到他。
“失去灵力的本不该是你们的,对吧?”声音从白雾深处袅袅飘来,“可是这些人只顾自我、不顾他人、自私自利,才让你们落得如此下场。那你们就要去争,去抢!谁说不能逆天改命,把属于你们的夺回来?不争不抢什么也得不到!来吧,站起来,站到我这一边,帮助我一起,我不仅可以把灵心还给你,还可以给你更加强大的灵力!”
方才那抱头痛哭的修士像是得到了顿悟,猛然向边上人扑去。
苏挽尘目瞪口呆,这样的鬼话还有人信?
这点本事还敢来玄夜冥?
随之,又有几人成功被策反,当中一人竟不要命了似的,直冲江夜怜而来。
江夜怜以灵力传声高呼道:“诸位不要相信他的话,打败他夺回灵力才是要紧!”
可那几人竟如疯魔了似的,根本听不进去。
江夜怜被那人死死缠着,眼见第三轮灵流要至,挥手几道灵丝把那人绊倒在地,随即缠了个结实。
雾中之人浑身发颤,不停喘息着。
灵力在攒动,血流在逆转。
这阵法不是他能设下的,他也是靠着所夺来的灵力才勉强维持。
但他所未曾想到的是,强夺来的灵力,竟会那么难以归顺,在他体内上蹿下跳,好像要让经脉全部错位。
他算是明白当年的桃花谷主为什么要将法术封禁。
因为损人不利己,两败俱伤。
可即使超出负荷,他也不能停下,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加上之前在梁山、在鬼王庙、在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掠夺来的灵力,他总要尝试一回,也只有一回。
如果失败了,他就再没有机会聚齐这么多的灵力了。
他咬着牙,左手抵在上水结界上,勉强支撑着,手臂上青筋暴起,好像要炸裂开了似的。
吸灵阵顶的灵力团慢慢凝成,却已不如前一次的灵力充沛了。
厉害的修士都能通过细微处辨知,雾中人所持灵力虽多,但已经掌控不住,甚至已经开始遭受反噬了。
第三波灵流显然比前两波弱了许多。
“走。”江夜怜抓准时机,一头扎进入那茫茫白雾。
不少修士随之而上,向着那中心包围而去。果然,那人半身匐在上水结界上,神色拧紧,脸冒虚汗。
“差不多得了吧,看你也坚持不住了。”柳聆风眼帘微掀道。
那人低头“呵”地笑了一声,“怎么会呢?”
苏挽尘扬手,眼也不眨,寒江疾出,直冲那人而去。
当中那人知道不敌,干脆拼死一搏,以身为引,一道灵流劈落到他身上,将他裹在中间。
寒江竟一下被这猛烈的灵流弹出。
当中那人,神色扭曲,衣诀飘飘然然,嘴角迸溅出血丝。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只见他嘴边浮起一抹笑,夹裹在灵流中,抬手,艰难地结出几个诡异的印符。
苏挽尘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试图阻止,但奈何突破不了灵流的防线。
忽然间,他们身后发出剧烈的暴响,一团黑气滚滚而起,在石洞间游走,一个紫黑色的门顶,慢慢从地下浮起。
那人嘴边血丝狂飙,经脉碎裂出血,痛到麻木,嘴角却浮着一丝笑意,眼前一片血光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轰然倒下。
六年前,千关村。
他日夜兼程,赶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
离开时,一个个乡亲的身影好像还在眼前,可是现在,好好的村子却仿佛成了一座鬼城,活人全都化作了一座座冢坟。
傍晚,夜色渐浓,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昔日热闹的村子,今朝什么都不剩了,唯有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他轻轻推开门,门没锁,闩上仍留着歹徒暴力破坏的痕迹。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念着:这是三舅家,这是六姨家,这是二弟家……二弟有三个儿女,大女儿也不过始龀,那个最小的,大概才是个孩提吧。
他才是孩提!
可是这暴徒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千关村惨案无一人生还!
一股铺天盖地的恼恨从他心底蔓延开来,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人!
他不要命似的一间又一间屋子看过,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脚印,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让他连一点查找凶手的可能都没有。
他知道这是谁干的
——不是云初城就是烟云十六州!
当年千关村正好地处于云初城和烟云十六州辖地的交界处,两派争地盘向来争得不可开交。
千关村的事一经传出,两派为了争地盘,自然都是立即派了修士前去探查。
不知是哪个门派先到了,收尸下葬打扫一条龙,将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他疯狂寻找,却终是明白,自己什么都不可能再找到了。
他浑浑噩噩走到村头林中,那里是一处祠堂,里面埋葬着所有村民的尸体。
他木木僵僵地踏进祠堂,红光幽幽,烟气缭绕,堂前供桌上烧着几柱高高的高香,桌上摆满贡品,细细看,竟是堆着满桌“荒唐”二字。
有功夫摆贡品,为什么不去追查凶手?不仅自己不去,还将别人路堵死!
仔细一看,原来这桌上还不止一种贡品,大约是后来的门派修士到后,还不肯放弃这里,又把自己的一份供上。
不就是为了争个已经没有活人的**,人命账他们都能先撂下不管!
原来光鲜亮丽的大门派背后,也都如此阴暗,根本不在乎他人性命,只顾争夺自己利益。
他跪在一座座坟前,那坟上连个名都没有,他甚至分不清这是谁的墓。
他在冰冷的地面上轻轻磕落,额头上感受到的凉意一直通到心底。
他少小离家老大不归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行侠仗义浪迹天涯十四年,又是为了什么?
在他小时候,有仙人来到村子里收弟子,左看右看看遍了村里的孩子,最后左右思量,认为他最适合修行,于是带他入了仙门。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如今修真界第一大门派——云初城。
那时,他仿佛成了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边陲小村的英雄,人人都羡慕他仰望他。
借着门派的光亮,他也好像成了这个悲苦的偏远小村里,所有人的希望。
母亲给他鼓励:“儿啊,你随仙人去了更要努力修行、好好上进,别辜负了咱们的希望啊!”
父亲给他训诲:“千万不要玩物丧志,要勤学苦练,掌握了本事,将来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切勿忘了继承你曾祖父之志,也算不枉仙人知遇之恩。”
连村长把他当作全村的希望:“孩子,等你有本事了,多行善事,不要忘了村子,咱们就指望你给咱争光了啊。”
当时年幼的他郑重其事地跪在村口,叩过父母长辈,又叩了仙人。
“儿当不负期望,今后勤学苦练,待小有所成,必当倾此所有,回报村子,回报天下。”
可是直到他入了云初城才发现,从前无限向往的“神仙”,也并没有那么美好,有纯正血缘的,即使修为平平,也能受到众星捧月。而他这样出身寒门,从头到脚一无所有的,只有被打趣的份。
他只有每日拼命修行、不惜日夜。
终于,勤奋被城主看见,许他入了云初城暗卫。入了暗卫便相当于踏入了云初城高处,终于在门派里有了一袭之地。
彼时少年踌躇满志,只觉天宽地阔,仿佛已是无所不能,只欲一展宏图。
后来才发觉,他从前年少无知,还只是活在云初城的光芒里,被光亮照得睁不开眼。他相信努力可以成功,善会有善报。
而今,他却活在了云初城的阴影里。
黑暗就像一道口,猛然划在他心头。
光芒需要日夜浇灌,黑暗却只要一刹。
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悄然溜走,从前心中的无限美好再也消失不见,只剩一地肮脏又**裸的白骨。
光与影,相伴相生,没有什么可以完美无瑕。
他心灰意冷的离开云初城。
在门派时,一次去烟云十六州拜访的机会,他与一个温柔的烟云十六州女修相爱。
他至今仍记得她笑着说道:“凤啼春山晓,燕雀鸣莺莺。我叫江莺莺。”
他们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可是到后来,却成了一场恶梦。
他写信给村子里,说自己技已学成。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回信自然是父亲写的,但他知道,在这之前大概全村的人都与他参量过信的内容。
大意是说,从云初城到千关村其实很远,让他不必特意回乡,路过时回来一趟就好。
信中说村里还不是那么的困难,近年又受到烟云十六州的庇护,完全不必担心有鬼祟侵扰。既然他技已学成,那该去帮助真正有鬼祟作乱的地方。
他听了,这一走,便是十四年。
等他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他连一具尸体都没见到,只剩一方方无名的坟,他甚至不知道谁是谁。
他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双臂之间,他浑身剧烈颤抖起伏着,泪水滚滚而下。
他到底哪一步做错了?他行侠仗义十四年,拼着他一点点的努力,终于也赢得了一声声充满尊敬的“仙君”。
他从不居功,事成身退、逢乱则出。
他哪一步不是为了他人,为了天下?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他明明一心为善,他将善行尽了。可是,为什么,上天还要这么惩罚他,让他的亲人一个不剩,让他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他救了那么多人,可唯独救不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村子。
一身宏图欲展,却毁了他最初的希望。
他脱力的趴倒在地上,喉头哽咽难抬,身体抽颤着,泛起一阵恶心。
他终于明白,世人皆苦,他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还能救得了谁?他十几年来所融化的那冰山一角,又算什么?
此时,他已是赫赫有名的云游修士,他再次回到了当初厌恶至极的云初城,这回,云初城当然不可能再让他屈居做一个暗卫,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云初城的长老。
他还有事要做,还要完成未尽之志。
他们家里埋藏着一个云初城至深的秘密,而他要揭露这一切。
曾祖父当年为了这个秘密,惨遭迫害,壮年早亡。
而今,他成功地让这个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梁山下的重明鸟,连带那许许多多见不得人事,都被翻了出来。
紫黑色的门顶浮起得越来越高,周遭灵流裹挟着,却让人无法近前。
苏挽尘只觉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似的,背上又痛又痒,一股巨大的力好像要把他的身体撕裂开,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身。
周遭灵流四溅,迷晕了人眼。
苏挽尘拼尽全力大不顾一切地喊道:“那是……罗生门,阻止他!”
他说完,一口鲜血猛然吐了出来,再也支撑不住,被那巨大的力量压得跪倒在地。
周围的修士一片震惊,不敢相信。
罗生门是连通人间与无间地狱的唯一通道,千百年来,都被封得死死,怎么会这时候被召唤出来了?。
江夜怜俯身,心急火燎:“你怎么了?”
苏挽尘艰难地摆了摆手,指向眼前已露出半扇的暗黑大门,“别管我,罗生门开了……会,会出大事。快去!”
江夜怜心中一片混乱,为什么苏挽尘会和罗生门发生发生共鸣?
两个身影并肩从他们身边掠过,风驰电掣般冲向前方露出大半的罗生门,转眼已站在那地狱大门的上方。
苏挽尘眼前逐渐陷入模糊之中,望见那一抹雪亮的红影,庆幸这里还有和他一样的明白人。
陈千里一脚踏在罗生门上方的横木上,白纱遮拦下,面上神色凝重。
他回手,绘出一个祭红的咒符,一掌将这咒符拍在那门顶。
罗生门激烈地抖动起来,一时竟停滞不起,他竟以身阻止了罗生门继续升起。
林蔓秋随即割破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石门黑曜曜的四边上,书写下排排血咒。
陈千里只身顶着无数灵力,鲜少面上露出难色,却依旧故作轻松地道:“好了吗?”
“快了快了。”林蔓秋嘴上不停,手下书写如飞。
眼见着,罗生门被陈千里压制得停滞不前。上水结界上坐着的那个男人显然是感觉到了。
他抬起手,狠狠握着双拳,身体却已在强大灵流中摇摇欲坠,像要被融化了似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忽然之间,上水结界上方,光芒大炽,猛烈的强光照得整个石洞内,亮得仿佛到了极乐世界。
“那家伙灵心自爆了!”
石洞内的众人目瞪口呆。
一个修士的灵心是其所有的家底,灵心自爆后就再也结不回去了,并且经脉寸断,从此就便成一个废人。
尽管同时,也能焕发出堪比于自身十倍的力量。
而那人却不同,灵心自爆同时,体内经脉全开,他所夺来的灵力,一下在体内畅通无阻,全都为他所用。
罗生门底下,亦是金光大绽,霎时间,陈千里便抵挡不住灵力炽盛了百倍的罗生门,被那灵流猛一冲撞,一下从门顶掉下来,狠狠栽进温泉池内,激起一大片水花。
林蔓秋手底不停,也被这灵流撞了个满怀,连忙回身向后掠去,这才险些没被打出内伤。
“陈千里!”林蔓秋心急如焚地朝那池内喊道。
石洞内一片混乱,她当然听不到答话。
林蔓秋情急之下,只得一头扎进那白雾茫茫的池内,她极力睁开眼,好不容易在池中看到的模糊的人影。
她连忙游去,连拖带拽把那人弄到岸边。
陈千里被那灵流猛然一撞受伤不浅,狼狈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却仍一脸不屑:“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灵心爆了。”
随即盯着浑身湿透的林蔓秋看了半晌,忽道:“见鬼,我耳朵好像聋了。你没说话吗?”
“见鬼,你要我说什么?”林蔓秋一脸无语,“干得真棒?”
“哎,正常不该是,你问我:‘啊,你没事吧?有没有流血?有没有受伤?’,我说:‘我没事,你千万不要担心。’你说:‘不,你一定有事,你告诉我啊,你不要一个人默默忍受,不要憋在心里’……”陈千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却仍说得眉飞色舞。